昨天是小年儿,在我老家河北,这是“年”的真正开始。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日;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煮大肉……
很遗憾,我已经记不住家乡版本的春节童谣了。但在我的家乡,过了腊月二十,年味儿就醇厚起来,年前十来天,整个村庄都在为“过年”忙碌着,主要围绕着“清洁”和“吃”这两大主题。
小年这天,首当其冲的是祭灶,相传这天灶王爷要向天帝汇报各家日子过得怎么样,为了让他能“上天言好事”,人们发明了糖瓜这种小吃,这样就可以把灶王爷的嘴粘起来,他就不会说凡间的坏话了,可见在凡人眼中,神仙也是可以贿赂的。
而对于儿时的我们来说,才不管他是言好事还是坏事,我们最关心的是谁能分到几颗糖瓜,一年只能吃一次的糖瓜儿实乃人间美味,梆梆硬,咬一口嘎吱嘎吱响,嚼起来那叫一个粘牙,所以才叫“糖瓜粘”。糖瓜其实就是麦芽糖,西安的冬天,会有小商贩骑着自行车卖“老糖”,和老家的糖瓜有点儿像,但我总吃不出儿时圆圆的糖瓜儿那种家乡味儿来。
扫房一定要挑响晴天,那天需要全家齐上阵,把屋里所有能搬出来的东西搬到院子里,这样才能保证把每个角落清扫得干干净净。我现在都记得扫房这天院子有多壮观:柜子、沙发、被辱、大白菜、锅碗瓢盆堆得四处都是,简直像搬家。
屋里收拾妥当了,父母会戴一顶旧帽子,拿着长扫帚或一把鸡毛掸子,把房间彻彻底底清扫一遍,积落了一年的灰尘被惊扰了,像《龙猫》里那些黑色小精灵般,在阳光照耀下跳跃、纷飞,因为洒了水灰尘不是很呛鼻,事隔多年,那股旧房子特有的霉尘味,依然让我印象深刻,现在想来,竟然有些许怀念。
蒸馒头是年前的另一项浩大工程,讲究的人家蒸得馒头够吃一个正月,要蒸好几大锅,总有一百个以上。手工做的大馒头,头天晚上就要发两大盆的面,馒头还要做许多花样,虽不如陕西花馍那般繁复,但是也有很多花样:花卷是最普通的,手巧的还会做出许多造型:小刺猬,小老鼠等等。
每次蒸馒头,屋子都会热气腾腾,石砖砌得大灶台里,烧的是自家种的柴火,为了让火旺一些,还要不停地拉风箱,现在的孩子们,估计不知道这种老古董为何物了,我小时候最爱拉风箱了,拉起来咕咚咕咚响,每每觉得很好玩。
又暄又白的大馒头终于出锅了,偶尔会蒸得裂了缝,老人们会说馒头“笑”了,趁热乎吃,能尝到甜丝丝的麦香,这种馒头,什么都不就我都能吃两三个。
另一项重要工作就是煮大肉了,过年哪能不吃肉呢?进了腊月村口就会摆起两口大锅杀年猪,有时猪被宰时的惨叫能传半个村庄,儿时胆子大每每和小伙伴们凑热闹围观,现在只要听到猪叫都会觉得残忍。一头猪总有两三百斤重,一般会自家留一扇,卖一扇。杀完猪,自然要煮肉,先要准备煮肉的佐料,花椒八角香叶和很多我叫不上名字的调料,装在纱布缝大的大佐料包里,还要准备火硝等物,我现在都不知道火硝是用来做什么的,总觉得老家煮出来的肉,特别香,特别嫩,大约是经过火硝这道工序吧。
二十五,做豆腐。普通人家没有做豆腐的工具,要去村里卖豆腐的人家制作。自家种的黄豆,颗粒饱满,先磨成乳白的豆浆,带上两捆柴火,乡里乡亲的,特别淳朴实在,去别人家做豆腐只需掏个工费就好,主家还会义务给帮忙。一般人家至少会做一门儿豆腐,有的家里人口多,要做上两门。一门儿豆腐是什么概念呢,大约是二十多斤,爱人跟我回老家,最爱吃的就是老家劲道的卤水豆腐。
蒸年糕是岁末的另一盛事。蒸年糕那日最忌讳家里有生人来,因为担心年糕会“生”(不熟),当然,要是真的蒸“生”了,乡亲们也颇看得开:高(糕)升(生)了嘛。
蒸年糕要提前做好多准备工作,泡黄米、煮红豆,洗大枣,还要用石碾将黄米碾碎,一定要用石碾碾碎的米才好吃哟,现在随着磨房的普及,村里已经没有几个石碾了,但蒸年糕这几天,闲了一年的石碾就开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提醒你“年”是真的近了。
蒸年糕要用特制的大铁锅,添好水后,担上篦子,铺好蒸布,四周再铺上一圈白菜叶子,把事先磨好的黄米、糯米和红豆大枣掺在一起放在一个大大的笸箩里,水开了撒上一层一层米面和豆子,估摸着这层蒸熟了,再洒上薄薄一层,继续蒸,所以年糕其实是一层一层的。
又是热气腾腾,又是一屋子米香枣香豆香。年糕熟啦,先把边边角角切下来自己吃,中间枣多豆多的地方,留着送亲戚朋友吃,熬上一大锅猪肉炖粉条,一定要放两块自家做的老豆腐,嘿,那叫一个香。
灌肠子也是我记忆中独有的家乡味。“灌肠子”听上去有点恐怖,实则得名于“灌”这个动作,肠子就是香肠。家里的香肠是淀粉肠,先要准备一个干净的大铝盆,将红薯粉放在里边,再把葱、姜、蒜、盐、味精等物按比例准备好,然后把烧得滚烫的开水泼到红薯粉上边,再把调料放进去,要一直搅一直搅,搅到糊糊状(不能有淀粉块儿),再用漏斗灌进小袋子里,灌好后再用白棉绳扎起来,最后一道工序是放到大锅里煮。
以前条件好的人家,会在淀粉里加些肉末,叫做“肉肠子”,现在条件好了,反而怀念什么都不加的淀粉肠。煮熟了后,可以蒸着吃,也可以炒着吃,无论哪种吃法,都是我最难忘的家乡味之一。
当然啦,除了蒸馒头、蒸年糕、做豆腐这些浩大的“厨事”,还有炸肉丸子、熏豆腐、腌肉这种琐碎的工作。整个腊月,村庄里家家户户的锅灶都是忙碌的,风箱也会一直咕咚咕咚响不停,正午走在巷子里,食物的香氤氲弥漫,简直是嗅觉上的一种享受,在村子里走上一圈,你很容易知道谁家在蒸年糕,谁家在做豆腐,谁家又在灌香肠。
这几年,每年春节都是大家三十儿甚至初一才到家,那时父母已经做好了各种吃食,只等我放开肚子“过瘾”,我从不担心会胖三斤还是胖四斤,因为那是我最惦记的妈妈的味道,家乡的味道,也是“年”的味道。
过年的意义在于,无论你多忙多累离家多远,都必须停下来,回到久别的家乡,品一品家乡的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