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处在广场的一角。
透过落地玻璃窗,我看到了这个城市最迷人的夜景,霓虹树喷涌着七彩的光斑,纳凉的人们行云流水般融在光影之中。空气中弥散着一首爵士乐《加州旅馆》,听到这首歌,总觉得生命被一阵阵地摇撼,仿佛大醉之后初醒。
娜就在我对面,雅致的壁灯投来水红色的光,她清秀的面容如黄昏燃烧的云霞。她说要告诉我一个私人的秘密,并告戒我不许告诉别人,但希望我能写成小说。我欣然允诺。我知道十八岁的女孩,肯定为懵懂的爱情苦恼,或许要告诉我她的初恋故事。
那是一年夏天,青海峨堡通往甘肃的公路,几个大男孩驾驶摩托风驰电掣般闪过。暑假他们百无聊赖,骑了两辆摩托在空旷的高原公路上飙车。惊心动魄的事情刹那间发生了。路的转角,一辆摩托减速太迟,轰然飞出路基。驾车的男孩当场撞死,而伏在身后叫亮的男孩颅骨破裂,没生命之忧却成了植物人。
娜说认识亮纯粹是冥冥之中注定的缘分。
那天,娜探望了一个住院的同学,出来看到住院部门前的草坪上有一群人在喧哗,早晨的阳光投过树隙撒在人群身上斑斑驳驳。于是,从不喜欢凑热闹的娜,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人群里的轮椅上坐着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身上披了条毯子,戴一顶浅蓝色的针织帽子,头略微歪向一边,目光有些呆滞。男孩的母亲满腹辛酸的向众人诉说自己孩子的不幸遭遇。为了给孩子治病,他们卖了楼房,携了全部家当来到这里给孩子治病。激动之处,她潸然泪下,泣不成声地说,我们唯一的孩子呀……不知是什么力量推动着自己,娜扶着男孩母亲颤抖的肩膀说,阿姨,别哭了,能告诉我你们住在哪里吗?我会去看你们的。得到了住址,她又端详了那个男孩,其实是个英俊的男生,可嘴角却时而流出了一缕涎水。
我呷了口啤酒,戏谑道,看到男生长得帅,你就心里大喊哇噻了。哎呀,哥哥你怎么这么不正经,我从来没给别人说过这件事情,包括爸爸妈妈,她面有愠色。
娜说和亮交往有半年了,逢节假日,就去探望,每次都买点礼物,没有向父母要过钱,把零花钱攒起来 ,这样才觉得心安。
那天晚上,月光很亮,娜和同学在城东七拐八弯的巷子里找到亮的家,他们租了一幢二层单面楼上的一个单间。亮的母亲很惊异我俩的到来,亮的爸爸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凄苦。房间里陈设很简单,大部分被床铺占满了。亮坐在角落的轮椅里,娜和他聊天,他眸子闪亮,有时会点点头,但就是说不出话。片刻,亮的嘴角流出了涎水,娜忙用手巾轻轻地拭去,亮的母亲哇的一声掩面痛哭,亮的爸爸胸口抖动着,眼角红润了。阿姨,别伤心,我会常来看亮的,娜说。在门口,亮的妈妈再三重复道,孩子,你们是学生,往后来了千万别再买东西。娜满是忧郁的神情对我说,都花去四十七八万了,动了两次手术,医生说如果颅内的血块能被吸收就有希望。娜又去探望亮了,那是两周以后,可是人去楼空,问了房东也不知道去了那里。肯定是缘分,那天娜却在菜市场碰到亮的爸爸。他的鬓发白了许多,神色憔悴。娜连喊了几声,他都没有听到。娜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他才停下了脚步。原来他们搬到了离城较近的出租民房,那里房租便宜点。听亮的爸爸说,亮的病情恶化了,亮现在只能躺着了。
娜说,哥哥,其实我一直挺信任你的,这件事情谁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这个表哥。我有一个想法,你能和我一同去看看亮吗?老实跟你说,你姑妈电话里听你说要来,她今天单位有事,临走给了我三张百元大钞款待你,我们买点东西去看亮。
我说,其实你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我还以为你肯定不会拒绝,娜有点郁闷地说。
我又说,你想想看,他们的孩子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肯定和你一样活蹦乱跳,或许亮也有了心仪的女孩,可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你一个青春可人的姑娘,对曾经是陌生的亮,却非同寻常的关注,这只能让他们内心更加痛苦,他们已经够伤心了,你还要让他们感受雪上加霜的滋味?
娜说,可能你说的对,在菜市场,亮的爸爸看到我很关心亮,他顿时泪流满面。我知道我的说法不无道理,但是已经沾染了世俗的尘埃。
娜又对我说起了一件事。那天,下午放学,天边有一抹晚霞,盛夏的暖风拂来,有一种懒洋洋的迷醉。离开学校,走过几个街口,在一幢高楼的角落里,娜又看到那个熟悉的女人。那是个流浪街头的乞丐,无家可归,就蜗居在那里,有一个月了,衣衫褴褛,散乱的头发垂在额前,一双曾经秀美的眼睛看到有人靠近就充满惊悸的神情,她已经失去了女性的羞涩,天气很热,她近乎赤裸着上身。娜说,每次和同学无意间经过那里,她们都一声尖叫,四散而逃。那天,她特意买了几个饼子和两瓶矿泉水,路过那里,就过去给,可她不要,于是就放在她旁边的一堵矮墙上。等在路旁的同学都说她傻。娜问我说,我真的很傻吗?我说,不傻。娜又问,可她为什么不要呢?我说,她受到别人的伤害,对所有的人都有一种恐惧,你的关爱肯定是治疗她伤痛的一剂药。
这时,酒吧《加州旅馆》旋律响起,歌手沙哑而又震撼的歌声潮水般冲刷着我。倏然,我对娜说,我陪你去探望亮。
离开酒吧,我俩穿行在步行街的霓虹灯光里,前面一对情侣,女的嗔怪男的,你在广场干嘛给那个乞丐给钱,我俩现在连房子都没有,谁来关心我们。我和娜相视一笑,她说,哥哥,我一直对亮有一种牵挂,你说这是不是爱情?
我沉思了片刻说,是爱情,不过,不是个人的爱情,是整个人类的爱情,和善良有关。
夜晚有点黑,好长时间,我和娜才找到了那院民房,穿过不大的院子,在门口透过窗子,我看到床上躺着的亮,烛光里亮的母亲在啜泣,亮父亲的纸烟闪过一点红光。我示意娜不要惊动他们,我俩拣了一块石子,把五张百元的钞票压在门槛前,悄悄地离开了。
那天之后的第三个星期天,我接到了娜打来的电话,她近乎哭泣地说,亮死了,在城郊亮的坟前,她放上了一束洁白的栀子花。
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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