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霍尔顿·考尔菲尔德。
今天我想写一写发生在我16岁时,圣诞节之前的事。不是什么大事,你可能会觉得很无聊。退学,打架,喝酒,抽烟,和女孩约会,打算离家出走最后没走成。谁愿意看一个叛逆少年做的那些蠢事?而且那叫事吗?以一个成年人或者成熟的人的眼光来看,那都是鸡毛蒜皮。但或许那也是你的青春,而你像我一样,没有忘记,还在缅怀。
可爱的家人
我的叛逆不是因为我的家庭出生不好,相反,我有很可爱的家人。我的爸爸是律师,妈妈是很温柔的人。我的哥哥写小说,在好莱坞工作,虽然他成了大人物,他每周有时间的话都会开车来看我。我的妹妹菲比人见人爱,漂亮又聪明。她才10岁,但是她真的很懂事,你可以像跟大人一样跟她聊天,而她能听懂你说的任何事,她真的能听懂。但她还是有小孩子的脾气。有时候我不小心惹她生气了,她就会故意不理我,不跟我讲话。小孩子都那样。她是个很特别的小孩,你一定会喜欢她的。我还有一个弟弟,艾里。我可喜欢他了。他是左撇子,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一个,很讨人喜欢。他有一头红头发,你可能会以为他脾气不好,事实上他从不发火。他的棒球手套上写满了诗歌,他说他会在接球的空隙读一读上面的诗歌。看,他是多好的一个人。但是他得了白血病死了。他死的那天,我把自己关在车库里,用拳头把车库的玻璃窗户全砸碎了。我没有疯,我只是生气,生谁的气,我说不上来。那以后,每到下雨天,我的右手还时不时会疼,攥不紧拳头。不过我无所谓,我没打算当什么小提琴手。
艾里的死对我妈妈的打击挺大的,尽管她不说。她有头疼的毛病,夜里总是睡不好,一点点声响都能把她弄醒。所以那天夜里我偷偷回家看菲比,经过爸爸妈妈卧室的时候,蹑手蹑脚,不敢呼吸。
为什么我偷偷回家?还得从我被退学说起。
我讨厌学校的一切
我再次被退学了。别误会,我不是干了什么坏事而被辞退的,只是因为我学习不好,五门功课有四门不及格。语文是我唯一及格的功课,我的作文写得蛮好的。就那样学校就把我辞退了。学校领导找我谈话说,“人生是场比赛,你得遵守规则。”去它的规则,反正我受够了。
他们都说潘西中学是很好的学校,对我而言,它就跟我之前就读的学校没什么两样,一样虚伪,学生老师教授,通通都虚伪极了。我以前的中学校长是个势利眼,喜欢装模做样。每次看到那些开着车,穿着光鲜亮丽的家长就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对那些看起来穷酸的家长就只是简单地握握手,就骄傲地走开了,搞得好像他自己是个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学生也是一个样。他们整天都想着怎么跟女孩约会,上床。我的室友斯特拉雷德就是这样一个混蛋。他去约会的时候会把自己捣鼓一番,搞得人模人样,但是他在宿舍简直邋遢到不行。他喜欢跟不同的女孩子瞎混。那天他又要去约会了,恰好那个女孩是我认识的。简是个好女孩。我不想她被糟蹋了,这可能是那天我更加烦躁的原因。斯特拉雷德回来之后,我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跟简干了,但是那个自大的家伙不愿意开口,还说是什么职业秘密。我忍不住打了他,他还手打了我一拳,鼻子和嘴巴的血糊了我满脸,但是我不在乎。我跑到隔壁房间去,在黑暗中,在别人的床上躺了一会。那时候的我觉得很孤独。于是我决定马上离开那个破地方,不再等到周三,学校通知我父母的日子了。
我常常会感到孤独
我提前离校,还不能回家,我可不想被爸爸妈妈教育一番。等到周三,我自然会回家的。于是我就坐火车回到纽约,在一家旅馆住了下来,到附近的酒吧消耗时光。我在旅馆的酒吧点了酒,但是侍者觉得我太年轻,不敢卖酒给我,我只好点了可乐。我跟旁边的几个姑娘搭讪,跳舞,我并不喜欢她们。她们也是虚伪得很,讲的话一点营养也没有,相互挤兑。从一个酒吧到了一家,这次我喝上了烈酒,但是很孤独。我想给我的小伙伴打电话,但是我怕他们的爸妈接电话。我也想给菲比打电话,只不过菲比九点钟就睡了。
有好几次我沮丧得要命,“几乎希望自己死掉算了”。我找了我认识的一个女孩,跟她看了一场演出,去溜冰。我也有点受不了她,她根本不认真听我讲话。后来我把她惹生气了,她就走了。我找了以前学校的一个校友,他混得还不错,不过他没有呆很久就走了。我一直说一些混账话,一直把话题引到“性”上面,他就受不了了。要知道,他以前在学校就喜欢给我们讲某某是同性恋,无论是谁,他都能告诉你对方是不是同性恋。甭管他怎么知道,他就不让人反驳。我也找了妓女,不过当那个女孩站在我面前,我只想跟她聊天。那个女孩不愿意跟我聊天就拿五块钱走了。后来还找人讹了我五块钱。这些混蛋,一开始明明讲好是五块钱,却一口咬定说是十块钱。
后来我在一家酒吧喝得很醉,就到洗手间把脸都浸到水里,然后在暖气片旁边坐着,数地上的小白格。那时候的我孤独地要命,就哭了起来。我在哭什么,我说不清楚。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冰天雪地里,我决定去中央公园看一看那里的鸭子。
冬天的时候,鸭子究竟去了哪里
第一次想到那些鸭子的时候,是在斯潘塞先生的房间里。他是我的历史老师,我是去跟他告别的。他穿着睡衣,在跟我扯学习的事情,而我走神了。我想到了中央公园的鸭子。冬天了,那里的湖结冰,那些鸭子怎么办。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坐的士去旅馆的时候,我问司机知不知道那些鸭子去哪里了。是有人把它们送去动物园,还是它们飞走了。司机没有理会我,他把我当成怪物。去夜总会的时候,我又问了另外一个司机同样的问题。他不知道,他甚至有点恼火。他一直扯着嗓子说,鸭子自有鸭子的去处,就像鱼自有鱼的去处。但是他还是没有告诉我哪些鸭子究竟去哪里了。
那天夜里,我醉醺醺地走到了中央公园南边的湖,一个人也没碰到,一只鸭子也没有。我一个人坐在长凳上,为那些鸭子揪心。可是没有人关心它们,它们是不是冻坏了,它们还会飞回来吗。我希望它们无恙。
同情心泛滥?多愁善感?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个怪物?谁会关心一群鸭子去哪里了?不骗你,我看不得别人受苦,包括鸭子。
我以前一个室友,是个安静,话不多的男生。他的手提箱是很普通那种,而我的是很好的牌子。我把自己的手提箱放到床下边,不让别人看见,不让他看见,我不想他为了一个箱子而难过。我离开学校在外面流浪的时候,遇到两个来纽约教书的修女。她们拿着破编织篮子,吃的早餐是很简单的那种。那时候的我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捐了一点钱给她们,说是给教会的。她们欣慰地收下了。往后我想起她们,担心她们是不是已经到了学校住下了。
我很胆小。我对很多事情都看不惯,但是我并不会去做什么。
我还容易哭。那天喝醉之后,在中央公园呆了一会,我就回家去看菲比了。我把菲比叫醒,她高兴地扑到我怀里。她很迷恋我。我问了一些她学校的事情,也说了一些我的事情。我们还跳了一会舞。后来我问她有没有钱,她把她过圣诞节的六块五毛都给了我,我说我不要那么多,但是她全塞给我了。然后我突然就哭了起来,哭了很久,菲比抱着我的头。
我喜欢什么
我讨厌很多事,但是我也有喜欢的事情。我真的有吗?
你知道吗,当菲比让我说出一件我喜欢做的事,我一时想不出来。那天晚上我偷溜回家看她,跟她说我退学的事情,她一个劲地说,爸爸不会饶了我,我要完蛋了。我跟她说,我讨厌学校的一切。你知道她说什么吗,这个小屁孩。她说我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讨厌。我反驳她,她就让我说出一件我喜欢的事。
我喜欢菲比,喜欢小孩子。在我眼里,他们都是可爱的。看到小朋友溜冰鞋松了,我会帮她拧紧。有两个小男孩在博物馆问我木乃伊在哪,我高兴地带他们去。在路上看到小朋友,我觉得他们是那么美好。
我喜欢安托利尼先生。他曾经是我的辅导师,很年轻,开得起玩笑,但是你对他“不失敬意”。有一次,有一个男生被其他人围堵,他跳楼了,摔在水泥地上,我们都不敢靠近。安托利尼先生却脱下自己的外套盖住他,抱起他到医务室。他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外套沾上了血。
菲比又问,你想当什么?科学家?律师?
不,那些都不是我想的。我想起了罗伯特·彭斯的一首诗《你要是在麦田里遇到了我》。菲比知道这首诗歌,她可聪明了。我说,我想当个麦田里的守望者。我想象有一群小孩在一片麦田里玩游戏,没有大人看着。我就在悬崖边看着他们。要是有哪个小孩玩游戏的时候不看方向跑到悬崖边来,我就抓住他们。菲比听完之后,很久没有说法。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她是很聪明,但是我的想法很离谱。
“一个不错而且安静的地方”
跟菲比道别之后,我到了安托利尼先生家。早前我给他打过电话,他愿意收留我。我喜欢安托利尼先生,我觉得他不像其他人那样虚伪。安托利尼先生知道我的情况,他尝试开导我。他给了我一张纸条,让我好好读一读。
“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轰轰烈烈地死去,而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了某个理由而谦恭地活下去”。我把纸条收好。不管怎样,这是他写给我的。
一边喝着咖啡,安托利尼先生一边想着怎样跟我措辞。后来他说,我不是“第一个对人类行为感到困惑,害怕乃至反感的。这在方面,绝对不是只有你“。是不是曾经他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是不是很多我这样年轻人都有一样的困惑?我无法细究,我困得要命。我在安托利尼先生家睡了下来,明天会发生,我去哪里,我毫无想法,只想好好睡一觉。
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半夜里,我发现安托利尼就在我身边,摸我的头,把我吓个半死。我很害怕,我害怕他是同性恋。或许他只是真的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没有别的意思,但是我已经离开了,不可能再回去。我决定离开这里。到西边某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我也不认识任何人的地方,找个工作,赚钱买一间小木屋。建在森林边上,远离一切。我不想在森林里边生活,那样会看不到阳光。
我开心死了
我打算跟菲比告别,顺便把她的钱还给她。我去了一趟小学,把便条交给某位女士,代为转交。我曾经也在那间学校读书。我在楼梯间看到了“操你”的字,立刻火冒三丈。哪个混蛋在小学的楼梯间写这样的字,让小孩子看到了该怎么解释。我插掉了墙上的字。结果在第二层楼梯间又看到那样的字眼,但是这次的擦不掉了,那是刻上去的。
“你永远找不到一个不错而且安静的地方,因为不存在”。
我见到菲比的时候,她拖着一个箱子。她知道我要离开,她要跟我一起去。我拒绝了,不可能同意。但是菲比太倔了,她非要跟我一起走,还说可以什么都不带,把箱子的东西扔了。我是不会同意的。所以她生气了,扭过身子不愿意跟我说话。我只好说,我不走了,我会回家。菲比还是对我不理不睬,但是她一直跟着我,在后面,在马路对面一直跟着。有时候我转过去看她,她还故意看别处。真的太逗了。我进了动物园,来到旋转木马前面,问她想不想坐。那时候她已经不再离我那么远了。她显然忘记了要生气这回事,跟我说起了话。我帮她买了票,坐在外面的长凳上看着她。第一轮转完了。她跑过来问我想不想坐,我说下次吧,催促她赶紧买票再坐一轮。
天下起了雨。她把那顶红色猎帽从我口袋取出来给我戴上,我简直要乐死了。那是我一块钱买来的帽子,送给了她。刚才她发脾气把帽子扔我脸上,这回却帮我戴上了。我又催她赶紧买票,她问我,是不是一会就回家。得到肯定回答之后,她就去买票坐旋转木马了。
雨下得很大。只有我一个人还坐在长凳上,看着菲比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为何,我淋着雨,觉得开心极了。就那样,我回家了,没有离开。
2010年塞林格去世。有一家媒体这样报道,有些人死了,你才惊觉,哦,原来他之前还活着。
他住在山上一间小屋里,与世隔绝,与《麦田里的守望者》的主人公的想法如出一辙。
书中,霍尔顿最后放弃了离家出走,到西部森林边建小木屋的想法。现实里,他真的那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