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依旧是那么大，正如当年那样。

今天的我，是来参加婚宴的，不知道天公是觉得每年的今天都适合下雨，还是说就是偶然，楼檐的水汇聚成了水帘，一缕接一缕地滴下。

在这烟雨楼里，看不出大雨的迹象，每桌人都是齐的，每桌人都是带着笑脸的，他们带着祝福而来。而我，仿佛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那年过后的每天，心情都跟天气一样，晴不起来。

从小，我就是生活在师门中，那是一个道观，我不知道父母是谁，从我记事的时候我就是这个道观中的一员了，道观中的道士们都喜欢叫我最小的道姑，我的师傅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春，她说我是春天来到道观的，至于道号，按照规矩，是要等十五岁成年的时候才有。

那年今天，正是我十五岁的生日，从未离开过道观的我，和师傅来到了山下。师傅带我来到了一位员外的家，给员外家人讲道，每年，这位员外都会请道观的师傅们下山讲道，今年恰好请到了我师傅，今年恰好我成年，便跟着师傅下山了。师傅的讲道对于少年少女们来说都是枯燥的，于是我和员外家的少爷小姐们相约出游了。

我从未见过山下的场景，道家地方，总是比较清静的，虽然每年都有不少拜访的人，可是总是没有尘世的喧哗，没有城市的繁荣。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看着各种各样的商铺，一切都是那么新奇，仿佛这个地方和道观是两个世界。

后来，我发现我走丢了，原本结伴同游的伙伴们不知道到了哪里。

这时，天上下起来雨，这场雨来得很急，也很大，大得街上的人流都像被冲走般消失了。只剩下不多沿边躲雨的人。雨水给这座山下的小镇增添了几份朦胧的感觉，远处的东西都已经看不清了。我就那样站在檐下，看着人越来越少，不知过了多久，雨也不见停。我坐在墙边，呆呆地望着街边，只盼着雨能小一些。

他就这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雨下也没有被打脏的白色道袍。一步一步地向我这边走来。他的眼睛正看着我，我也正好看到了他的眼睛，那双眼睛似乎是他身上唯一的黑色了，在一袭白衣与白净的皮肤中，那双黑色眼瞳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望去便挪不开了。就这样对视中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姑娘。”在我身前他微微欠身，“请问张员外家怎么走？”

“啊？”我望着他出了神。

“请问张员外家怎么走？”

“张员外家呀，我也要去那里，我给你带路吧。”我很庆幸有个人能送我一程。

路上的我言语不多，倒是听他讲了不少事情，他叫华益，是来自华山一个道观的，他来这里也是跟着师傅来的，他喜欢桂花糕，他喜欢春天，他喜欢华山的雪，喜欢江南的雨... ...

这样一路，一人沉默，一人谈笑。我记不得当时我是怎么回到员外家的，我的眼中只有那一袭白衣，那一把油纸伞，那一对眼瞳。

第二天我便和师傅又回到了山上，山上的生活和山下不同，规律且单调。没有多少孩童，没有多少有趣的事。生活没有变化，可我的心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在梦中，下着跟那天一样大的雨，他在人群中望着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他说他喜欢我，我想，我也是喜欢他的。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向前走着，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白色的身影似乎从来没在我的生活中出现过，每次下雨的时候，我都会来到屋檐下，看着外面，想象着梦中的场景，等待着那一袭白衣，我知道这样子很奇怪，明明只见过一面，明明只简单说过几句话，他在我心中为什么会这么深呢？喜欢这个东西，谁能说得清楚？

原本我以为，我们从此没有交集。直到一年后，我十六岁，跟着师傅去到华山，要去他所在的那个道观。路过山下集镇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跑去买了一盒桂花糕，一路捂在怀中。

华山真高啊，山下春光已现，但是那半山腰的道观却还是被白雪包围着。索性怀中那盒桂花糕还在散发着热量，没那么冷了。

到了观中刚安顿下来我便迫不及待地去寻找那个人，当我问及华益时观中其他人说，他在观后扫雪。我抱着那盒桂花糕，跑到观后，他依旧是那一袭白衣，和雪似乎融为了一体。他就在那里，一下一下地扫着雪。我就在旁边看着。

不多时，观后那片空地的雪就扫了出来。我怀中的桂花糕也没有了之前的温度。

“华益。”见他放下了扫把，我便叫道。

他转过头来，“你是？”

果然，他不知道我了吗？虽然早有准备，但是还是有一点失落。

“哦，你是去年我见过的那个小道姑吧，叫什么来着，”他思索了一下“春是吗？”

“是啊，我是春！”见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我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看，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我递出手中那盒桂花糕。

“桂花糕啊，谢谢了。”他笑着对我说，结果了桂花糕打开就吃了起来。“嗯，挺好吃的，可惜有点凉了。”

“因为这上边太冷了嘛。”

那天，我和他在道观后面聊了整整一个下午，我很开心，我看得出，他也很开心。来到了道观之后，师傅每天都会和道观的道长们论道，而我做完了每天功课之后便无所事事了。就天天跑去找他，陪着他做一些道观的小杂务，陪着他聊聊天，就这样过了几天。

这天早上，师傅依旧很早就出去了。我听到了敲门声，一开门，是他。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他对我说，好像很兴奋。

“我早课没做完呢。”我说。

“哎呀走吧，也不缺这一天。”说完他拉着我的手，一路向前跑着。这是他第一次拉我的手吧，原来他的手这么温暖。

我和他来到接近山顶的一块平台上，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山下的美景。

“快看！”他向我指着天边。那是彩虹？现在山上还在飘着小雪，按理说是看不到彩虹的，可是彩虹却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能看到彩虹吗？”他转过头问我。

“不知道。”

“因为，有前辈说过，如果一个人，要守护别人一生，除非出现奇迹，那么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出现的彩虹不就是奇迹吗？现在我能够守护别人一生了，那么你能让我守护吗？”他看着我，对我说道，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我很惊讶，惊讶得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见我不说话，他有点着急了“我知道我这样很突兀，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的，你能给我个机会吗？”

“嗯！嗯！我也喜欢你。”我捂着嘴，对他说道，这个时候山上吹起了风，我的声音被掩盖了不少。

“什么？”

“我说，我也喜欢你！”

“真的吗？哈哈哈！”他笑着把我拦腰抱了起来，在平台上转着圈。

这个时候原本停了的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现在想来，这或许是老天爷在提醒我吧。但那个时候的我，只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后来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还选择一起出去游玩。在外面，我们待了有半年，因为不能离开道观太久，我和他也就在华山周围游玩着。那半年，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半年，虽然我们的地方并不多，但却看过了不少美景，我们有同赏华山的雪，同骑一匹马出游，同看出入日落，同听山水叮咚，世间美事不少，但却抵不上我和他在一起。而在我的心中，只要是他开心，那就是最大的美事。

有人说，快乐的背后是悲伤。许多人都不会相信，因为沉浸在快乐之中，所有的东西都被快乐的衣衫所遮蔽了。

半年后，我和他回到了道观，观中来了一位姑娘，她叫秀秀。秀秀长得真好看呀，明媚的笑容，如雪的肌肤，最重要的是那一双动人的眼眸。秀秀的到来，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我和他依旧每天在一起，依旧那么快乐，就跟以前那样，就像以前那样。

直到那天，因为师父早在这边的论道已经结束，我和师傅准备回道观了，我来到他的房前准备告诉他这个事情，同时我还想跟他说准备把我们的事情告诉师傅，这样以后就还能在一起了。当我边想着便走着来到他房前时，我听到他房中有声音，鬼使神差地我并没有敲门，而是轻轻地走了过去。

“秀秀，我们以后一直不分开好吗？”房中一个声音说道。

“咦，你不是还有哪个春吗？”房中传出来了秀秀的声音。

“她呀，那就是玩玩而已。”

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心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想法，天塌了或许并不能描述那种感觉。愤怒吗？愤怒，可我能做什么呢？我转身便跑回了住处。第二天离开了那个道观，我不知道我这一晚上做了些什么事情，但是我知道我没有流眼泪，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天气太寒冷了眼泪都被冻住了吧。不然为什么我倒现在都觉得很冷呢？

我记得回道观的一路上都在下雨，雨下得很大，就跟今天的雨那样。

我还是坐在那里，想着以前的事情，这个时候周围人的议论声把我拉了回来。

“哎，你看，那是玉泉道观的华益真人和他的道侣秀秀吧，你看他们多般配呀。”一个人对他旁边的人说道。

华益？他来这里了，我顺着周围人的眼光看去，果然是他。有人看到我一直再看他，便问我是谁。

“我的一个道姑朋友罢了。”

在别人的婚礼上，他和他的意中人也去了，那我呢？我是谁？人人都说他们天生一对配极了，可我还想问他，是不是我送的马具不好看，是不是那天的桂花糕没有焐热，是不是世界上的人都是这样，连自己的承诺也可以随便收回。

后来，我一个人去了很多地方，从春天一直走到冬天，那个时候那件事和事里的那个人，就好像，是我做的一场梦一样。

现在梦醒了，什么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