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 她再也不怕黑暗 因为她确信自己是去过地狱的人
农历六月十五 天上一轮满月 光华满地 清白的光 暖的冷静 她从房间里出来 走到大厅喝一杯水 路过阳台 透过隔间的黑暗 窥得这并不明亮的明亮
放下杯子 她走过去 走到窗口 抬头看着正对着的满月 微微耸起肩 露出餍足的表情 愉悦满怀
站了一会儿 踮脚离开 走回卧室 带上门 就着黑暗 躺在床上
梦中 她再次见到那一幕 十九岁的她站在山崖边 对着现在的她微笑 她说 ”阿眠 我爱你” 然后她纵身跃下 如同一只蝴蝶 伸开手臂 坠落悬崖
随后 从山崖下蔓延起一场大雾 大雾越来越浓 飘散开来 埋葬了一具尸体 笼罩了她 淹没她
阿眠站在原地 慢慢的看不见山崖对面的山 看不见山崖 看不见自己的手 她站在那里 对一切无动于衷 冷静的可怕
不多久 她醒来 睁开眼睛 入目还是黑 黑的浓郁 和梦里的白一样
起身再喝一杯水 她拉开窗帘 打开灯 开始工作
一个小时后 六点半 她停下手里的工作 去厨房煮了一碗面 靠在厨房的窗边 透过窗户 对着这个新鲜的早晨 吃完
然后煮一杯咖啡 折返 继续工作
上午十点三十分 她停下手里的工作 打了一个电话给晚上吃饭的酒店 定下一个位置
下午五点半的时候 她合上电脑 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杯子里还剩下半杯咖啡 已经凉了 她起身 打开冰箱 切开一个柠檬 扔进水壶里 然后开始换衣服 化妆
等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差口红的时候 阿眠倒一杯柠檬水 静静地站在大厅的落地玻璃窗前 和着渐渐沉静下来的城市 缓慢的喝完
穿上高跟鞋 对着鞋柜上摆放的镜子 细细的涂上口红 拿起钥匙 背上包 出了门
预定的酒店 距离她住的地方并不远 大概开车二十分钟的车程
但她今天没有开车出去 她坐地铁 六站的距离
夏末的阳光刺在皮肤上还有有略微的灼热 就像很多年前的事 回想起来 心里还是遗留了细微的痛感
很多人说阿眠是长情的人 可是阿眠知道 她不是 她只是一个念旧的人而已
念旧和长情是不同的 念旧的阿眠 可以长久的在黑夜里端详着一张老照片 可以长久的在梦到过去的光景 但是阿眠不会被挽留
怀念却依然要走 长情的人大概是不容易走的 阿眠是这样想的
她始终会回头 可永远是短暂的停留 就像今日要前去赴的宴 短暂的两个小时而已 在漫长的人生里 算什么
所以下地铁站的时候 远远的就看见街道尽头伫立着的高大建筑 反射着深蓝色的光 阿眠撑起一把黑色的遮阳伞 略微有些沮丧 但是依旧朝着那座建筑物走去
她预定的餐桌在的顶楼 从上往下可以俯视周边的区域 而这栋建筑正对的大街就是这城市最繁华的一条大街 看见的也是霓虹最盛时夜色
阿眠喜欢这家餐厅 但是她很少来 上一次还是半年前 因为工作原因 前来参加一个聚会
她是不喜欢盛宴的 最盛时是最盛的衰败 觥筹交错 灯光潋滟 阿眠沉醉在一个梦里 失去了眼睛 失去了耳朵 只是下坠
这种感觉是她贪恋的 可是她承受不起 所以退避 后来 她极少外出吃饭 任何热闹都尽可能的推辞 但是今天 不同
阿眠到达顶楼的时候 有人上来迎接她 报下事先预约的桌子号码 一路被服务员牵引着到大堂角落一个靠窗的位置
她坐下 放下包 静静的等待
“阿眠”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微微怔了怔 然后回头 就看见那张熟悉的容颜 笑起来 招了招手 对方眼睛一亮 快速的朝她走来 在对面入座
“祁 好久不见”阿眠看着他 微笑着说
“阿眠 好久不见”祁坐下 看着她 笑容依旧 清澈干净 白色的衬衫 暗蓝色的牛仔裤 还是旧模样 仿佛时光从未在他身上碾过一般
“别来无恙”阿眠眨了眨眼睛 略有些调皮的模样
“阿眠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啊”祁略有些无奈
“还好 时间也没过多远”阿眠漫不经心的回道 一手拿起一边放着的菜单 递给祁 笑道“祁想吃什么?”
“还是和以前一样 最喜欢吃鱼”祁接过菜单翻开 看了一会儿 然后抬头看着阿眠 扬了扬手里的菜单 略有些无奈的说“阿眠 这家餐厅没有西红柿炒蛋 ”
“我知道 没关系 我今天不吃西红柿炒蛋 我想吃牛肉”她眯起眼睛笑 嘴角上扬 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 快乐的像还是当年天真的孩子 被大家捧在手心的模样
祁略有些出神 回神的时候 阿眠正看着他 无奈的冲他摆手 他赶紧低下头 掩盖了嘴角爬上来的苦涩 抬起头 又是一个完美的笑容
他站起来 摸了摸阿眠的头 对她说:“没关系 阿眠 我去后厨给你做”
“可是 我已经很多年不吃这一道菜了”
“所以今天 我想做给你吃”
阿眠怔在原地 不知道怎么作答 半晌 呆呆的看着祁离开 突然红了眼眶 喃喃道“没关系的 祁 其实我忘了”
忘了 忘了
对 阿眠忘了 早就忘了当初她是怎么被护的周全 又是怎么脆弱的不经风雨
所以 最大的风雨来的时候 她还是未经风霜的模样 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 只剩下暴风雨后被洗礼破坏的战场
她才像是轰然失去全部力气 摔倒在地上 长久的爬不起来
一开始是整夜的失眠 哭泣 后来是整夜的做恶梦 出冷汗 再后来 她若无其事的爬起来 像是再也无所畏惧
她对唯一一个还留在她身边的朋友说:“九九 我曾以为 最可怕的是一无所有 现在才发现 其实比一无所有可怕的事情还有很多”
说这话的时候 她在故乡的一家咖啡店里 长久的透过店铺的窗户看着对面 那是她毕业的母校 已经搬迁 现在留下来的只是一些初中生而已
再过一年 据说 初中的学生也会搬走 这里将要被拆掉 改建成一个购物广场之类的东西 但是具体的策划还没下来 只是据说已经有人买下了这块地
那时候的阿眠 已经是那场风暴过后的第二年 她说:“借来的东西都是要还的 比如信仰和力量 所以最后都还给他们 背叛和谎言 爱像个笑话 可是我还是更愿意承认 她们曾经真的给过我真实和用心 真的为我好过 也真的祝福过我 ”
“可是 就算是这样 最后我释怀 原谅 肯定一些东西 失去的力气和信任 却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一样 无论如何的伸出手 都抓不到了”阿眠喝了一口面前的柠檬水 再度看着窗外 语气淡淡的 仿佛不曾心动 不会心疼
朋友静静的看着她 然后起身 走到她身边 环抱着她 轻声说:“阿眠”
阿眠依旧拿着那杯柠檬水 脸上露出迷茫的表情 并没有给与回应
第三年的时候 阿眠偶然从一个同行那里听说九九去了北方 没有回来 似乎结婚了 结婚的对象 阿眠也认识 就是她曾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听说九九和他在一起很久了 双方的父母都十分满意 去年十二月完成的婚礼 两个人当时已经有了宝宝
阿眠听闻的时候 只是轻轻笑了笑 没有说话
当晚 阿眠回到家 一切如故 只是深夜做了一个噩梦 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内容 然后她没能睡着 睁眼到天亮 吃完早餐便去上班了
祁回来的时候 阿眠正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用一只铅笔
他端着一盘番茄炒蛋 坐下 双手交握 支在餐桌上 满脸期待的看着阿眠
阿眠放下手里的铅笔 有一瞬间的诧异 然后抬头看他:“竟然真的做来了”
“对啊 我跟大厨说我今天要求婚 但是我女朋友说如果我不能做出她最喜欢的西红柿炒蛋 就不答应我 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了”祁看着阿眠 神色淡然 仿佛这一番说辞 并没有什么不妥
阿眠瞪了祁一眼 脸颊鼓鼓的 有些气恼又有点羞怯 她看着祁 迅速低下头 在纸上写了一句话 然后转过手里的纸张 给祁看
“虽然我单身 可是你也不能这样玷污我的清誉啊”
祁看完 乐了 又突然想到什么 垂下眼眸 说“阿眠 我怕我没机会在给你做饭了 我要移民去澳大利亚 以后或许很难回来了”
“因为你姐姐的缘故吗?”阿眠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开了口
“是”祁低头 看着面前的那道菜 说出这个字
阿眠笑了笑 说“祁 你去吧 没关系”
“阿眠 你本来朋友就不多 经历那件事情之后 更是拒绝结交朋友 你一个人在这远离故乡的城市 九九走了 现在我也要走 我真的”祁抬起头 看着她 因为着急 说话语速极快“我真的 真的 不能放心”
“可是 祁 你不放心什么呢? 其实说来我没经历过什么大事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 你看 我现在比以前更好了”
“阿眠 不同的”祁着急的辩解 却被阿眠打断 她看着他 眼神清澈而坚决 就像当年她决定离开故乡要来这里
“祁 你会有自己的生活 就算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最终你会有家庭 我也会有家庭 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 最后我们都要以家庭为重 所以现在 你以家人为重 你要去澳大利亚 而我会在这里 好好生活”
“祁 其实我现在已经是好好生活了 你看到了的”阿眠安慰他
祁看了她一会儿 面上神色复杂 突然苦笑一声 开朗起来“阿眠 我知道了”他笑 笑意依旧温暖清澈
既然她要他放心 那么他就让她安心吧 其实他还能做什么 不过是徒劳 他也要走了 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阿眠永远不会等 所以他知道阿眠也不会等他
也好 不等 大概就会好好生活吧 不等 就不会停留 不停留 就会前进了
这样想的时候 祁心里少许宽慰
九点的时候 阿眠从地铁站走出来 踏上回家的路
路上有很多车 川流不息 路灯打下来的光 昏暗而显得不足
阿眠穿着高跟鞋 右脚脚踝已经有些红肿 这是一双新鞋 还来不及与它磨合 自然有些不适
到家之后 去浴室 然后进厨房 倒一碗她自己酿的糯米甜酒 用小小的勺子吃 就站在阳台上 神色平静
没有不舍 没有失落 只是静 波澜不惊的某种从容 又像是冷面冷情的狠心 但她都不在意 什么模样 她都不在意 她舒服就好
有飞机轰鸣声接连响起 一架来了 然后远去 新的一驾又来 远去 如此循环 没完没了 真是让人觉得厌烦 可是阿眠不觉得厌烦 她静静的看 静静的听
远处的高架桥上 车流已经少了 路灯仿佛更明亮了一些
阿眠喝完糯米酒 背靠在栏杆上 仰起头 看着夜空 天空没有星星 这城市太亮了 太亮了 掩盖了星星的光芒 晃花了她的眼睛 可是她回不去了 回不去繁星满天的日子 也回不去那个地方 她也不想回去
她笑了笑 闭起眼睛 拒绝所有的光 沉入眼睑深处的暗 然后 听见心底有一个声音冒上来 像一缕光 那个声音说:“我不后悔”
时间予她不同光景 要她做选择 她逼近自己 从未后悔 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