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建在鄞州城往南二十里的地方,群山环绕,柏青瑜从马车上下来便径直朝帝后陵走去,众皇子公主分别在柏玉浩和柏殊予的身后列为两队缓步走在后面。柏青瑜行至陈氏墓前,抬手慢慢地抚摸着高大的石碑,动作轻柔的仿佛他抚摸的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而非冰冷坚硬的石头。良久后,他才转身接过李常德奉上的香,带领众人拜了拜,亲自把香插进香炉里。
柏青瑜照例自己在墓前说了一一会儿话,便让众皇子公主先行回宫,皇陵树木长青,周围的野草却枯黄发白,柏青瑜身着青衣仿佛要融进陵墓里,却也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柏殊予远远地看着他落寞的身影,心想他对母后的感情倒像是真的,只是她从前太傻从未留意过,如今母后已去,假戏也须得当做真的才成,她越想心底里越是生出一种悲凉来,闷闷的难受,就像今日的天气一般:乌云长久的笼罩了大地不下雨却也不放晴。柏玉潇已经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柏殊予愣愣的站在原地不肯动,柏玉浩拍了拍她的手臂,兄妹并肩站在一起。
柏青瑜无意间回头便看到还站在风中的两人,柏殊予今日挽着惊鹄髻,只在发髻左侧簪了一朵小小的丁香紫芙蓉珠花,两条细长的黛紫发带在风中飞舞。身穿玄青交领衫,霜色襦裙,外罩云水蓝大袖衫,衣裙花纹简单,样式却繁复,俨然是先皇后在世时的风格。柏青瑜诧异了半晌,他记得殊儿十岁那年学习骑马,因衣饰繁复几次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他便下令长公主除国宴大典可不必着宫装,容儿却说她身为皇女是天下女儿的表率,当恪守礼仪不能乱了规矩。直到后来浩儿抗旨,这个女儿不顾一众言官指责执意跪在御书房外为其求情无果,从此再未见过她如此仔细地穿过宫装。柏青瑜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前,待二人进完香,他让柏玉浩回行宫休整,只留下柏殊予一人同陈氏道别。
柏青瑜看着那双与发妻极其相似的眼睛,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感慨:“殊儿,你说容儿会怪父皇吗?”
柏殊予想了想,抬头看着他认真道:“母后那般爱重父皇,她一定会理解您的苦衷。”
柏青瑜苦笑了一番,幽幽的说起了往事:
“父皇与容儿年幼相识,朕自幼跳脱不受管束,因而不得先帝青睐,容儿却娴静淑雅行事颇为规矩,是闻名鄞州的才女。十二岁那年她的父亲也是你的外祖父陈太傅终于肯答应授业于朕,朕第一次上门拜见老师便是她引的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璨比星辰。从那时起,朕便喜欢逗她,却每每被她管的服服帖帖的回到宫中。两年后朕在先帝的各种教考中应付自如,那时朕那时到太傅府上看她已是习惯,待朕行了冠礼便迫不及待地将她迎进宫门做了三王妃,一年后她有了你的长姐靖儿,那几年是朕这一生中最愉快轻松的时光。”
“长姐?”柏殊予第一次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姐姐,想来这是母后不愿提及的伤痛。
“是啊,她有一双和你一样的眼睛,她的出生那一日恰逢大晏大败南疆蛮族,边境迎来久违的和平,皇城里的百姓都说是她带来了祥瑞。靖儿聪慧可爱,先皇很是宠爱,敕令封赏,在她三岁时赐封号宁疆。后来朕成了太子,先帝为国本稳固,赐婚越丞相的侄女,工部尚书越承明之妹越氏为朕的侧妃。两年后,靖儿在五岁生辰宴当日溺水而亡,容儿悲痛不已多次请求惩治越氏无果,与朕大吵了一架之后病了一场,整整四年不曾与朕好好说话。直至你出生,她的脸上才逐渐浮现往日欢欣。你最像她,眉眼性格都很相似,所以朕为你取名殊予。容儿在世时将你们保护的很好,然而你二哥身怀绝技却心思单纯,无心朝政;而你盛名在外,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识人心。她弥留之际曾靠在朕的怀里只求护你一世安宁,可如今你就要远赴他乡和亲了,浩儿也不能常在宫中,朕终究没能如她所愿……”
“父皇,殊儿明白您对儿女的期望,父皇要守护大晏江山,要爱护天下黎民百姓,又如何能时时看顾二哥和殊儿?如今二哥早过了及冠应该理应为父皇分忧,殊儿身为女儿身如今和亲也算为大晏百姓尽一丝绵薄之力,母后从小教诲殊儿家国大义,她定然也不会怪您。”
柏青瑜长叹一声,道:“走吧,回行宫。”柏殊予对着墓碑行了一个大礼向陈氏道了别,这才扶着他的手臂慢慢地走向车撵。
第二日清晨,宫里传出梅嫔突发恶疾病逝的消息,梅苑的宫人在寝宫的床上发现梅嫔的尸体,她的贴身丫鬟可心悲痛欲绝已随主子去了。柏殊予手中的棋子“啪”地一声落到棋盘上,柏玉浩和她对视一眼皱眉问道:“父皇怎么说?”
凌风在一旁如实道:“陛下下旨以妃礼厚葬。”
“果然”柏玉浩放下棋子,冷哼一声感慨道:“天家果然薄情!当年对母后亦是如此,若是我喜欢的人,定要好好护着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柏殊予回头朝窗户看了看,凌风立刻出去守在门口。柏殊予想到陆旭,心想他确实保护的不错,只是眼下还是出言提醒道,“二哥慎言!”
柏玉浩无心再下棋,起身回房去了。柏殊予想到柏青瑜昨日的话,他明明是惦念往事,却仿佛都是对她说的,十日前他责备自己教唆二哥出宫坏了规矩,昨日又要自己顾念父女之情,帝王心思深不可测,对待亲子尚且有所顾虑,何况是妃嫔呢?越氏聪明反被聪明误,只是可怜了平白枉死的梅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