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卷中）

【一六〇】照心固照，妄心亦照（下）

来书云：先生又曰：「照心非动也。」岂以其循理而谓之静欤？「妄心亦照也。」岂以其良知未常不在于其中、未尝不明于其中，而视听言动之不过则者，皆天理欤？且既曰妄心，则在妄心可谓之照，而在照心则谓之妄矣。妄与息何异？今假妄之照以续至试之无息，窃所未明，幸再启蒙。

「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有所动即妄矣。「妄心亦照」者，以其本体明觉之自然者，未尝不在于其中，但有所动耳；无所动即照矣。无妄、无照，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照心为照，妄心为妄，是犹有妄、有照也。有妄、有照，则犹贰也，贰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贰，不贰则不息矣。

刘宗周云：“‘照心固照，妄心亦照’二语，先生自为注疏已明。读者幸无作玄会。未病服药之说，大是可思。”(《遗编》卷一《阳明传信录》卷一，页八下至九上。）

东正纯云：“（黄白安)《愧谢轩讲义》云：‘阳明先生《答陆原静》无妄无照之论，盖本之佛书。佛书言，’妄心即真心影像。妄本无妄，心有感故。感亦无感，以能照故，。若是则照妄之心，即是无妄之心。云何复得有妄心？心本无妄。以无照故谓之妄。今指为真心之影像，毕竟影是形生，像随镜见，推不得是镜外事。今却妄而完真，安得逃影而灭像乎？，（《明儒学案》卷六十一，页三上下）黄氏又云：‘释氏言宗心，言妄心，谓常住不动之真心为宗，像者为妄。其实常住不动者，空而已。缘起而流行者，天地万物皆野马（泽中游气如奔马）尘埃也，但不足以碍空体，截然不相粘合。吾儒则就此野马尘埃之中，流行而不失其则者。乃是常住不动之真心。故名同而所指实异也。’(《明儒学案》卷六十一，页三下至四上)照心者，明觉心也。妄心者，妄想心也。明觉之所照，虽妄想，心亦照。妄想，心所生。虽明觉，心亦妄。’。无照而不妄，无妄而不照。照亦照，妄亦妄。即照即妄，即妄即照。神会玄同，无复别旨矣。但吾儒与禅家所说，有毫厘之差，不可不知之也。黄尊素（白安）之说，不为无见，犹止七八分耳。”

但衡今云：“阳明谓‘非以妄为照，以照为妄也’，又谓‘照心非动者，‘有所动，即妄矣’。自语相违，无有是处。故照心之名不可立。姑取以对妄心而言，犹可也。复谓‘有妄有照，则犹贰也’，更令人无所从矣。阳明门下，犹不免于文字上求知解，而身心之学，不在是也。故孔氏以诚为绝待，以诚存心则心正，以诚修身则身修。自诚以下，皆相待立言，语有偏全者此也。惟诫则不贰，不贰则不息。妄固贰，照亦贰也。《周易》曰：‘无妄之德，何之矣？天命不佑。，(《易经·无妄卦·彖辞》）无妄犹不可更求无妄。故诚一而已。”又云：“阳明知从欲动也，而不知循理亦动也；知妄心为妄，而不知照心犹妄也；知有妄有照犹二也，而不知无妄无照，则又堕于无矣。”

［译文］

信中说：“先生又说‘照心非动也’，难道是因为它遵循天理而就说它是静的吗？‘妄心亦照也’，难道是因为良知未曾不在妄心中，又未曾不在妄心中明细体察，而人的视听言动能够不违背原则的，都是天理吗？但是既然说是妄心，那么妄心也可说是照，而照心也可称之为妄了。妄与息有什么不同？现在把妄心之照与至诚无息联系起来，我还是不明白，请先生再启发我一下。”

“照心非动”，是因为它发自于心体自然的明觉，所以不曾有所动；有所动即是妄。“妄心亦照”，是指它的本体自然明觉，未尝不在妄心中，只是有所动罢了；无所动就是照心了。“无妄无照”，并非是把妄心当作照，把照心当作妄。如果说照心为照，妄心为妄，这还是有妄有照。认为有妄有照，就依然还是两个心，一心分为二，那么良知就停息了。认为无妄无照就是把心视做一个统一的整体，这样就不存在良知停息的情况了。

释疑：

陆原静的分析方法，是二元对立了，先生则主张浑然一体，妄心和照心只是一心。不能把照和妄分开说，这是在一起的，心在任何时候都不曾停息，人起了妄念，胡作非为时，心体澄明的本质依然是不变的，只是被遮蔽了而已，不是说良知突然不在了，所以说“妄心亦照”。心自然能明觉，能分别，生了欲而不跟着欲走，能在动上觉不动，在妄上觉照，那你才能于照而觉妄，于不动而觉动。

“照心非动”者，是说物来顺应，“静而未尝静，动而未尝动”也，斯是中和之所致也。“妄心亦照”者，是说“照性唯一”，然因杂以人私而有所动，动则失中违和，谓之妄。故有照、有妄，其尤二也，二则息矣；无妄、无照则不二，不二则不息矣。

心体纯然于天理之时，随时随地此心皆能一循于理，自然连照和妄这些名称也是多余的了，这才是“无妄无照”的真实意思。

传习录逐条精讲摘要：

阳明先生说照心非动者，以其发于本体明觉之自然，而未尝有所动也。照心就是良知，就是佛性，它是本体的一种觉知性，它是自然的。良知是光源自备的明镜，光的源头就是它本身。它不动，它恒照不动，没有动静变化，

照心要是有所动，那就是妄。妄心亦照说的是什么呢？说的是本体明觉的觉察功能，它就是在你出了妄心妄念的时候，照也在其中，明觉，就是觉知性也在这个过程中。在这个过程中，觉知性被私欲牵动了，这就是妄。无所动就是照。

刚才这种一分为二的分法，就是有妄有照，就是有二，有二就会有息，就是至诚有息。无妄无照就是不二，不二则至诚无息。这一条记个什么呢？这一条就记个至诚不息，妄和照是一不是二，要是二它就该有停息的时候。至诚没有停息的时候，照心没有停息的时候。我们日常生活当中，有人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明白的时候就是照心占了主导，糊涂的时候就是妄心占了主导。但是不能说糊涂的时候就没良知了，良知依然在。

净心斋笔录

2023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