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岛,被隔离在家,不能出远门。人闲下来,心也安静下来,总想着母亲,我算一算啊,母亲离开我已有五十天了。
母亲一直就住在楼下的那个房子里,一张老式的花床,一张大衣橱,床前放着一张普通的饭桌,桌子上搁着一台电视机,母亲耳朵背,听力也差,她爱抽一点烟,她就常常坐在床治上抽着烟,看着电视。
我常在楼上房间里写作,母亲常走上来,看着我在写字,她看得很认真,其实母亲是不识字的,她不打搅我,也不说话,只是认真地看。走时她总要说别写太久了,当心身体哩。有时写作熬夜很晚,小小的书屋里亮灯至半夜,母亲第二天一早便对我,天下的书你能看完吗,出去上地里走走么。今年我回家,我对母亲说,上去坐坐,母亲说,我爬不动了。
一年时间,母亲更老了,她的眼窝深陷下去了,老年斑更多了,天气好的时候,她就搬个小木凳坐在门前晒晒太阳,看看来往过路的行人,有时候我停下笔,陪坐在母亲身边,母亲就絮絮絮叨叨说着她过去的故事,那些故事我们不知听了多少遍,每一次我都装着认真倾听,这时候母亲就开心起来,她笑起来的样子,像一个孩子。
吃饭的时候,母亲习惯坐在饭桌的下首,我盛好饭放在母亲面前,给母亲挟好菜,母亲这时候总会说,好啦好啦。
春节后的两日,疫情还不算太严重,初三那天我妻子儿子去过江走亲戚,下午三点多,我不放心母亲一人在家,坚持要回去,到家时天都晚了,我问母亲吃过没有,母亲说泡了米粉,她现在已经上床睡觉了,桌上开着电视,她一个人看着电视。
到了初五早晨,我叫母亲起来吃早饭,母亲说她自己起不来了。母亲一个人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她的腿已经一步也不能迈了,她扶着我,一步一步搀到堂屋里坐下,她坐在桌子下首,手无力地伏着,我盛来半碗粥,她才勉强抬起头,一点一点嚼着饭菜。吃完了,她让我搀扶她回房休息。
妻儿下午五点多返回家,母亲见到她儿媳和孙子,脸上泛起笑意,这时候她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了,母亲问她孙子,谈女朋友了吗?儿子回答,谈了。又问,哪的?安庆的。母亲连说好好好。又问,可买房子了?儿子回答,买了。母亲说,可是二格一厅的?母亲说不来两室一厅,就把室说成格。儿子回答是两室一厅。母亲一连说了几个好字。
母亲对我妻子说,秀英哩我不行了哩,我要走了哩。妻子说,您老别胡说,您还长命百岁哩。
母亲是在第二天中午十一点走的。她就那么睡在那里静静地走了。办完丧事后,我才确信我母亲真的死了。
母亲的房间已经重新装修了一遍,房里空荡荡的,有时候我一个人会在这里坐上一会,风会把房门轻轻推开,我习惯性地看过去,其实什么也没有。
我在家的时候,母亲会吃上我做的饭菜,现在我做了好吃的好喝的,想端给母亲,母亲已经不在了,我想听母亲唠唠她的往事,也没有地方听唠叼了,她常坐在门前晒太阳,冬天的阳光很暖和,她常常很舒服地坐在小板凳上,如今那里也没有人了。
还有五十天,母亲就满百日了,那时我们回家看一看母亲。我在地上,母亲在地下,我们阴阳两隔,此生再也不能相见。我禁不住泪水横流,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