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虹路172号园子里有几棵高大的香樟树,是我刚进江中那会儿栽上的,栽时似乎已有水泥电线杆粗细,树长势特快,不几年,树冠就越过三层的启秀楼的屋顶了。最大的那棵大象腿一般粗的支干斜伸向人行道,上面挂着一口钟,停电的日子里,上下课时,卡西莫多阿三师傅就会准时敲响它,"当⋯⋯当⋯⋯"的声音回荡在校园里。
樟树下横放着几块2米许长的石条,这些石条是某次施工时从地下挖出来的,有人因此而戏说:"江中的地底下随便一挖就是古董。"它们应和崇圣祠一样,是"千年县学"的见证吧。毎年高考那几天,大家就站在那片绿阴下,放长了眼线目送学生一个个走向他们的考场;然后再站在这里,巴巴地等着脸上笑开了花或眼里蓄满了泪的学生从考场里出来⋯⋯
启秀楼和勤秀楼之间的右侧有一棵石榴树,虬曲的主干碗口粗。某年五月,讲到韩愈的《题张十一旅舍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可怜此地无车马,颠倒苍苔落绛英。"我对学生说:"教室后面正有榴花照眼明呢。"隔日我问他们有没有去看石榴树,学生说:"不单有照眼明的榴花,还有飘落在苍苔上的绛英呢,那里真有点儿张十一旅舍的寂凉啊。"
这树结的石榴果不多,常常像小灯笼一样地挂着,挂到深秋。有次一位来参加我校金秋开课活动的外校老师惊叹:"竟然没有学生偷摘石榴?!到底是有孔庙的吴江中学!"
格致楼没造之前,那里有好多高大的桂花树,到底几棵,已不记得,但我相信那时整个松陵镇大约也找不出这么多这么大的桂花树。每年秋季开学后不久,校园的空气里便飘浮着阵阵桂花的甜香,我曾偷偷地折一小枝藏在包里带回家养在盐水瓶里,甜香就从14平的小屋里逸出去,使得一楼道的邻居惊奇:"咦⋯⋯哪里来的桂花香呀?"校工们在地上鋪了塑料膜,把桂花轻轻地敲落下来,地上一片一片的明黄,有同事拿着饭盒装些回家,腌糖桂花,腌陈皮桂花,腌芝麻桂花,或熬桂花酱。
孔庙的棂星门前有四棵高大的银杏树,秋风一吹,满树的碎金便开始像蝴蝶一样翻飞,飞一阵子后落到地上,再做几个前滚翻或后滚翻⋯⋯这是我最喜欢的江中一景,就像我喜欢周涛的《秋天里的黄金树》一样。这四棵树的落叶顺序从西到东像排了队似的,最西边的已几近秃头,但最东边那棵依然一树金黄,莫非是得了它东侧的四层的"廿四楼"的庇佑?食堂工人把银杏敲打下来,处理后炒熟了盛入饭盆放在舀饭菜的窗口,喜欢吃的顺手抓上几颗,这款免费的营养辅食时常持续好多天。
江中原本有个农场,在学校大门的斜对面,即现今垂虹小区的位置。农场的左边有几棵高大的杨树,每到夏天杨树的枝间便有无数只知了在上面唱一阵歇一歇再唱一阵。树干上缀满了通体透明晶亮或略微粘着些泥土的蝉蜕,树干及树枝上还挂着看管农场的江师傅种的碧绿的丝瓜和深紫的羊眼豆。暑假结束开学了,中午回家做饭前,拐去农场,让江师傅摘几条丝瓜或几把羊眼豆,如果没有带钱,江师傅会在练习本上随意记上:"丝瓜,2毛;羊眼豆,2.️8毛。"有时候江师傅会挥挥手:"拿去吧,拿去吧,不值钱的。"不过,我觉得那很值钱。
据说农场原本有个桃园,可我进江中的时候,它已经不存在了,常遗憾没能看到桃花灼灼若彤云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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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虹路172号的园子里,还有很多树:泮池东北侧的几棵大芭蕉,腾飞广场上那棵满树粉白花开时好多人搞不清是樱花是梨花还是杏花的红叶李,毓秀楼前的结満了籽的梧桐树,孔庙里深秋时枝头挂满了橙红色的果实的柿树,还有錯落参差的桃树李树梨树桔树以及辛夷洋槐晚樱丹枫苍松古柏⋯⋯
几乎那里的每一棵都可牵扯出一段不了情。24年,是一个不短的时间,日久怎能不生情?而今再次走近它时,看到支离的园子颓破的启秀楼泛着绿色死水的泮池圆门紧闭的孔庙,我体会了周大夫的黍离之悲。
感谢垂虹路172号园子里的那些树!它让我的回忆那么鲜活生动!
感谢这个85亩地的园子,很幸运我曾是这棵千年古树上的一只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