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细水长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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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尽管孟凡雪和驼背婆婆在很多地方都合不来,可大面上的事还是做得很敞亮。每年婆婆的生日时,她都要给老太太买上一件合身的衣服或是一双时兴的鞋,每次老太太穿在身上也都是眉开眼笑地夸耀一番,嘴上虽是说些又乱花钱的话,可有机会穿出去门去的时候,逢人便说是小儿媳妇买的。

其实孟凡雪的婆婆虽是背有些驼,心里却不糊涂。她知道这小儿媳妇除了爱打扮些,还真挑不出别的大毛病,比起邓彩霞那个夜叉来,那也算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那个大儿媳妇从来就不拿正眼瞧他老两口,就好像他们身上有瘟疫,看一眼就能被传染上一样。想起当年对儿子大海的疼爱,那可真是啥好吃的都留给他,女儿大梅只比这个儿子大三岁,素日里只知道帮衬着干这干那,有了好吃的却只有看没有吃的份儿。这也怪家里的那个老糊涂蛋,口口声声“再孬也是有儿,再薄也是有地”。可现如今却真真应了那句“长尾巴狼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的话了。自打给长海娶上了媳妇就基本上和这个家断路了,整年累月的也不到老两口的屋里来坐坐。老太太也知道不是大儿子不想来,是他那个媳妇太厉害,不让长海过来。反倒是女儿大梅,虽说嫁得远,却是十天半月的就跑来看看他们,下来什么水果就买来给他们吃。

就说这过生日吧,打前年起,孟凡雪和刘长梅就和家人们商量着想给老太太操办操办,毕竟也六十好几的人了,起码请老太太的娘家人来,摆上两桌热闹热闹。可邓彩霞一听便挑着舌头尖说,哎哟哟,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过什么生日,摆什么谱呀。刘道林见她不同意,怕儿子长海夹在中间为难,也怕为这再生出些事端来,便也说农村里没有给女人过生日的兴俗,等过两年再说吧。

老伴过生日的事就这么搁下了,可他刘道林的生日却是正经要过的。每年的八月初六,刘道林的两个哥哥,加上几个侄子侄女都提着东西来给他祝寿。尽管邓彩霞还是十二分的不乐意,却也不敢太过坚持,虽然两口子都在镇上上班,却也要顾及村里人们的议论和自己的面子的。

往年刘道林的生日都是在他屋里坐一桌男客,小儿子那屋摆一桌女席。可今年的这一天,好几个年轻人都提议在院子里摆席,又热闹也宽敞。刘道林和老哥几个看看天气晴朗,日头温热,再瞅瞅水泥铺地的大院落,觉得这主意挺好,于是一家人咋咋呼呼地把方桌椅子搬出来,再把杯盘碗筷摆上桌,两桌上的人打着招呼,唠着家常,说些天气收成的话,看上去也算是其乐融融的一大家子。

孟凡雪和大姑姐在灶屋里忙活着备菜拼盘,掌勺的却是刘长海。刘长海跟着爹娘时连个鸡蛋也不会炒,可结婚后没几年竟然被邓彩霞训练成了半个厨师。

灶屋在院子的东北角上,和大门连在一块儿。驼背婆婆在门外紧挨着院墙的一块空地上种了几棵葡萄,架在大门的廊檐下,从又青又小的葡萄粒儿开始,一直到中秋节临近时的紫莹莹的葡萄穗儿,天天都有人摘上几个葡萄粒儿尝鲜。

刘长海一面在灶屋里忙活着,一面不时地探出头去看一眼靠西边安置的女席。邓彩霞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和几个堂姐妹说着什么,那眉飞色舞的神情竟像是遇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刘长海却明白他老婆肚里有几条蛔虫,知道她是故意做出这么开心的样子,给几位长辈看,给几个堂姐看,更是给孟凡雪看。刘长海心里清楚,当初这个弟媳妇刚过门时,邓彩霞是万分瞧不起她的。孟凡雪的娘家人都是一般老百姓,没有什么背景,不像她们家,老爹是镇办印花厂的一把手,大哥二哥都在区里的事业单位上班,说起来也算是要钱有钱要权有权,要不是自己当年机遇好进了镇政府上班,那他刘长海就是给邓彩霞提鞋怕是都不够格呢。可是,让他们两口子没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新弟媳妇却是嘴一份儿,手一份儿,说话句句能说到点子上,办事也是嘎嘣脆儿,从不拖泥带水。更让刘长海羡慕的是,这弟媳妇不仅是进得了厨房出得了厅堂,对他那个吊儿郎当的弟弟也没得说,先不说伺候吃喝,起码场合上能给刘长江留足面子,不像他那个夜叉老婆,凡事没个商量,大事小情全由她做主,由不得自己说半个“不”字。有时想起来,他刘长海当真就是村里人说的“窝囊废” 一个。

结婚几年下来,邓彩霞看出这个弟媳妇不是盏省油的灯,虽说心底里也由衷地佩服她,可更多的时候还是暗地里和她较着一把劲。这较劲也不是有形的,应该是潜意识的,是那种近似于“既生瑜何生亮”的忿忿。当然,刘长海虽是看透了邓彩霞的这些心思,却也只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罢了,嘴上却是从不敢露出半个字来。

刘长海看到女儿刘青坐在她妈妈对面,虽只能看到个背影,可还是满心满意地高兴。

这丫头身材长相都随了他,一米六八的个头,白白净净的俏脸盘,打小就是个美人坯子。邓彩霞领着青青出去,不管走到哪儿,竟没一个人说是她的闺女。而且,这闺女自己也是真亲,别家的孩子一进门都是先找妈,青青偏不,啥时候回来都是先喊爸爸。所以,刘长海觉得这闺女应该算是上苍对他的恩赐,更是给他所有的憋屈和不甘开了一道释放和宣泄的口子,也让他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里看到了些希望。否则,他这辈子怕是等不到老死便早已窝囊死了。

刘长海三人紧着忙活,驼背老太太也弓着个背一趟一趟地拿这拿那。

灶屋里的活零零碎碎,费心又费时。快十一点半的时候,孟凡雪看看菜总算上得差不多了,便让他俩都上了桌,自己却没怎么坐下,一会儿给这个添点茶倒点水,一会儿又给那个换双筷子拿个杯子。

忙碌中,她瞅着坐在男席上的刘长江跟打了鸡血似的,有些兴奋过头的样子,心里便隐隐地生出了几分担心,怕这熊玩意多喝上几盅酒会闹出什么幺蛾子。可担心归担心,当着老老少少这么一大家子人,她还真不好说什么。

等孟凡雪把最后一道清汆丸子端上桌的时候,她留意到刘长江已是明显喝高了,不只从脸到脖子都红成了酱紫色,就连高高挽起衣袖的臂膊也变了颜色。

重新坐回来,孟凡雪一面心不在焉地和身边的人说着不咸不淡的话,一面偷眼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就见刘长江手臂挥动着,隐隐约约听着好像正在说着昨晚电视剧里的某个情节,整个院子里都充斥着他的大嗓门。

刘长江的声音实在是太高了,渐渐地,不只孟凡雪,这女桌上包括邓彩霞在内的所有人也都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边。

孟凡雪低了头正思虑着是不是借故把他叫出去劝说一下,可猛一抬眼,却发现刘长江恰巧朝她这边望过来。眼神相接间,孟凡雪意识到这个时候再过去怕是没有任何作用了,弄不好惹得他耍起酒疯来反而更糟,心里只是盼着她公公或是哪个堂叔能提出今天这酒席到这儿结束才好。可是她马上又清楚这可能性不大,因为她看出来了,不光刘长江喝大了,那一帮老爷们除了刘长海,竟是没一个清醒的。就连他那过生日的老子此刻也怕是喝得找不到北了,红光满面地附和着他小儿子,爷俩正一唱一和地嚷嚷着什么。

孟凡雪只好另打主意,想等堂姐们都走了,她和天宝也躲出去,任这俩煞星睡上一个下午,等酒醒了也就好了。

这样想着,孟凡雪便轻声地跟左侧的刘长梅说:“大姐,我们这桌吃个差不多就先散了吧,我不好开口,你看……”

刘长梅早看出了这弟媳妇的担心,点点头低声道:“行啊,你累了一个上午,早散了你也早点歇会。”

刘长梅说完这话刚要站起身来,却猛听见她那小兄弟在那边叫起来:“刘长海,你个窝囊废!我看你连电视上的那三个儿子都不如!咱娘要是跟你要那九个月的房钱你会给吗?啊!你敢给吗?”

说到最后,刘长江已经不是在喊而是扯着嗓子在吼了,这吼声惹得正在大街上玩的几个小孩子竟然跑进大门来嚷嚷着“快来看打仗,快来看打仗。”

刘长江自顾叫嚷着,丝毫不管他大哥的脸早已涨得通红。

只是,刘长海依然在椅子上坐着,他似乎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该站起来和自己的兄弟理论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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