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 珍 生
小时候,我生活在土地贫瘠交通闭塞的山村。那时侯大人们白天的辛勤劳碌,全都为了解决食不裹腹的生成大事。每当夜幕降临时,家中的一盏煤油灯,便是驱散黑暗夜间生活的唯一依靠。借着昏暗微弱的灯光,全家人或做家务、或看书学习、或呆在桌子旁闲聊。因物资匮乏生存节律单调,也没有什么丰富的谈资。唯有谈得较多的,是大人看我们好动按捺不住,常在黑夜中离家结伴玩耍,担心我们一不小心出现什么意外,故意对我们说些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吓得我们蜷缩着身子钻进被窝里,一动也不动。如同现在的新冠疫情一样,不敢轻意外出怕染上而难以甩掉的恶果。
那时侯晚上,尽管大人说得如此玄乎,还是没有完全泯灭我们的“玩劣”习性。几个小伙伴集结起来,在一个较大又平坦的屋门前,做作自已想做的各种游戏,度过认为开心和欢乐的每一刻。头疼的是游戏结束回家时,往往是夜较深又是一个人在行走,那可是令人极其难熬的时光。有时侯,还真的希望游戏一直不散,直至通宵达旦东方放白,可以免去那些劳心伤肺的虚惊。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们玩得兴致正浓时老天突然下雨,逼得我们必须而且提前回家。我走到一家的屋后檐时,顷刻全身肌肉紧缩浑身发热。那是因为这家在一年前,发生了一人在屋内上吊身亡的悲戚事情。仿佛那个人的魂魄置身家中,看到我的到来特意坐在门缝旁,准备向我讨要什么带到阴家去,过着他在阳间还没享受过的日子。我不敢往门缝窥望,惧怕这死鬼猝不及防地冲出大门,从而掐住我的脖子剐走我魂,使他重新投胎返回阳家。于是我两只手立即从裤兜里拿出来,加快了脚步变戏法似的让自己逃得更快更远,真的不行那也只好与死鬼来一场大搏斗。
有时确有重要事必须晚上走夜路时,首先找几个要好的人事先分工,安排一个或几人先走在路上,起点处也有人留守。等到走在前面的人有一定远时,自己才迈开步子。夜,深邃幽静万籁俱寂,路边的芦苇在没有风的情况下,也变得习习地响。这种现象十分地瘆人,当即怀疑是鬼魔的特意安排变身之法来扰人,又惧恐从芦苇里突然钻出一个失去轮廓的脸谱。那可怎么办,只好抬高嗓子大声的叫嚷着,或者从喉咙里挤出那些五音不全的歌曲。声音在岑寂的夜里飘得很远,如同暗号一样很快就得前面或后面的人回应。这样,心里自然就踏实了许多。如此这番反复,一则给自己壮胆,二则起到敲山振虎的作用,让鬼怪听到也受到震慑,觉得人也是不好惹的,好尽快地收回它的痴心妄想、狼子野心吧。
夜间最怕的是路过厝基,因为那棺材里是真实的人装在里面。经常是还没有走到厝基旁,心里就想到这个人生前的模样,担心他的魂自己认出来后,随及立即贴近我的身边,缠着还要跟我说些什么话。再深层次往下想,若此人死得冤枉,他必将找阳家熟人倾诉自己一肚子的苦水,由此哀求和希望阳家人为他愤愤不平,以此来平复和疏通他心中的积怨。若死人生前与我们有过节、芥蒂、罅隙、嫌隙、心病、矛盾等等,那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怀疑他乘机企图预予报复,拖拉或纠缠不放并要求与他一道前往阴家,同归于尽。想到这些,心里更加发怵腿脚发软,甚至眉毛都结成了绳子。这时,你定将让目光避开令人心悸的厝基,豁出性命头也不回的朝前跑。往往是离开后才发现,吓得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湿透了。胆子小的人,连哭带叫边爬的窘态,还真的辨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呢。
按理说有月亮的夜晚走路,不应该存在害怕的心理。其实也不尽然。有一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独自从民生圩往家走,当时皓月当空仿若白昼,融融的月光泻在大地上,像洒上了一层银白色的秋霜。到了树影斑驳的防洪堤时,忽然右侧的山顶上传来“咕噜…咕噜…”短促而尖利猫头鹰鸣叫声,恰逢此时,山脚下悠然飘忽一道白中带蓝的光束。我的大脑“嗡”地一下椤住了。遂鼓足勇气寻声望处,仿若前面不远处的坟莹中,有一肩披白色沙巾的老妪在吟吟啜泣,霎时心中又“咯噔咯噔”如鹿乱撞。更奇怪的是,一旦我停下脚步声音即刻消失,继续迈开又渐次响起。如此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是继续向前还是后撤,一时心里真的有点犯难。忽地想起村上老人说过“人有三分怕鬼,鬼有七分怕人”的话,想想选择后退凶多吉少恶果时,于是,我咬着牙硬着头皮头也不抬地往前冲。直至将坟莹甩到身后很远的地方时,才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然体内早己被汗水浸湿。到家时母亲知道了这件事以后,轻描淡写地说: 那地方一直是个鬼窠,经常有鬼出现在那里。不过,小孩子火焰高,也没做什么坏事,鬼是不会轻意伤害的。这个话至今我还不理解,当然也找不到什么可靠的依据。
夜间怕鬼,白天也同样怕鬼。这种怕鬼的思想成因,都离不开生活的原型和幻知幻觉。记得有一年的夏天,村子里一位十六岁的姑娘在圩区放牛,走到一个四周都是方宕的水面时,莫名其妙地被方宕里的水淹死了。为何淹死引起种种的猜测,有人判断是女孩肚子饿得慌,自己到水中打莲蓬不小心淹死的;有人估计是骑在牛背上不小心跌到水里去的;更有一些人认为那个地方四周都是水,别人路过时经常看到有水鬼,是水鬼将她拽下水淹死的。凡此种种莫衷一是,这方方面面的猜测令人较信服的,大多认为是最后一种,同时也得到了同道放牛小伙伴的一致认可。小伙伴们的理由很简单,虽然没有看到被淹的现场,但他们很了解姑娘平日的生活习性。
根据这种死因,姑娘尸体虽然掩埋了,但魂仍然还在水中。于是家人专门请来了邻村的道士,欲通过一些魔法将她的魂招回来。道士按照他经常耍的套路,用白老粗布㧜在两边码成的板凳上,再点上几盏香油灯、几根红色蜡烛,放在道法认为需要放的地方。然后道士高高地站在老布搭成布桥的一端,手捏一条鲜艳的红绸布,一边扯着嗓子拉着长调,一边又低垂着声音用鼻腔不住地哼鸣着。声音中究竟是什么内容,还真的不得而知,只晓得这整个过程叫挽桥,目的是将死者失去的魂招回来一一招魂。活动的形式持续重复着,大约到了夜间的十二点左右便宣告结束了。道士也郑重其事的告诉死者家人,死者的魂己经附体了。
人被水淹死后还要招瑰,这些都是水鬼的残害而落下的后患。从此,让我产生了十分恐吓的心理,觉得那水鬼确实是千夫所指的害虫之马。一年夏天的一个上午,母亲吩咐我到村前水沟里拔荇秧荷菜,我头顶烈日脚踏污泥穿梭在水沟里,前后大约两个多小时,拔了满满一篮的荇秧荷,挎在胳膊上高兴地往回走。来到一条名叫小母梢的河边时,停下来坐在依河垒砌的石阶上准备洗脚。无意间猝然发现前面河岸边的一棵柳树中,在伸向河面的枝桠上有一只形似黄鼠狼的东西。见到我后“扑通扑通”几声钻入水中,水面上迅即呈现出来自水底的滚动水泡,越来越多形成了一条直线似乎向我狂奔过来。我脸色铁青慌忙起身爬上石阶,心里默念着“水鬼”来了,“水鬼”来了,边念边慌慌张张往回跑。到家后母亲看我双腿沾满了泥巴,瓮声瓮气地数落了我一通。我站在一旁憋着满肚的怨气,默默地坐在凳子上不吭半点声儿。在母亲的再三追问下,我还是惊魂未定地说出事情的原委。知道情况后的母亲,脸上的阴云顷刻散去露出了微笑,又忙不迭地直夸我做得对。后来才知道,那形似黄鼠狼的东西哪里是什么鬼,而是常年生活在水里的水獭。它可是怕人的机灵动物。真是一场虚惊,想来都是封建迷信惹的祸。
其实这些无来由的迷信色彩何止这些。譬如又有一次的中午,我在民生圩的西北硬拾牛粪回来时,肩挑牛粪走到门口山与马尼山之间的山坳时,因天气炎热山路坑凹难走,遂寻得路旁一块石头打坐歇息。时值中午一丝风也没有,路上人烟稀少山坳阒寂无声,唯有几只蝉儿在有气无力地嘶鸣。片刻间蓦然发现,不远处山下的田野无端地刮起了一股旋风,风力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猛,螺旋般朝着山体的方向猛扑过来。所到之处,地面上都留下了刀砍斧劈般的痕迹。尤其是山上灌木丛中屈指可数的枫树,哪里敌过旋风的淫威,只见枫叶在狂飙中团团上扬,继而又纷纷扬扬洒落地面。这神伤凄惨的一刻,倏地,让我联想到民间传说中“鬼鬼风”以及“鬼戽砂”的传说,又想到村庄老人常常提及若遇天气变患莫测时,树林中会走出披头散发、青面獠牙、吊睛白额的妖魔鬼怪画面时。不禁身子一软两腿像灌了铅一般,怎么也走不动了……
现在想来,小时侯生活中的那些事,都是经济落后物质匮乏的结果。而今社会发展速度与日俱增,相信科学、崇尚科学、运用科学,已成为人们打开奥秘世界走向辉煌的金钥匙。与此同时,相信那些诡谲怪诞、离经叛道的妖魔鬼怪,定将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永远不会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