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看上了崔一平，并用微信将他找了出来。

但乔乔可不是随随便便把他找出来的，甚至在崔一平之前，微信这个查找"附近的人“的功能，乔乔都没用过。

乔乔没那么无聊。

所以，崔一平不知道的，他其实是乔乔有的放矢、有预谋地找出来的。乔乔压根就知道那天晚上，那个在她附近使用微信的名叫“千尺浪”的人是崔一平。

而乔乔的微信名“万竿斜”，也是她为了对应“千尺浪”临时改的。

“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是唐朝诗人一个叫李峤《风》中的两句。李峤名气不大，那首诗也不算脍炙人口，小有偏冷。但乔乔知道。

她念书时成绩虽然一直中不溜，却对古诗词有偏好，颇下了几分功夫。

乔乔还知道，用这么偏冷的名字当微信名的崔一平，心里应该是有些小清高的——外表不羁，内心高冷，三十岁左右，相貌干净英俊，正是乔乔喜欢的那款。

乔乔头一回听好友小琳随口提起来她的新同事崔一平，心里就有某种预感。

小琳说崔一平，一股子少爷味儿。

小琳在一家物流上班，跟乔乔是发小，也还没结婚。单身女人扎一块儿，聊的话题中自然少不了男人。

据小琳说，崔一平是天津人，公司刚刚聘来的业务主管，搞技术开发的。好像还没结婚，人长得不错，就是有点儿寡淡。公司二十出头到三十之间的姑娘一大把，崔一平刚来的时候，不少人往上扑，没几天都偃旗息鼓了。崔一平不大好扑，老是一副不痛不痒、爱搭不理的表情……

乔乔就对这个崔一平生出了几分兴趣。

后来有一回，乔乔跟着小琳在一家美食城吃饭，竟然碰上了崔一平。因为隔着层玻璃，小琳又对崔一平的不痛不痒有些忌惮，便没过去搭话，只指给乔乔看了看。

乔乔也就瞅了一眼，就动了心思。

打探到崔一平的微信名后，几天后的晚上，在另一家餐馆十米范围之内，乔乔抱着试一试的心理，打开了搜索附近的人的功能。然后她很惊喜地发现，崔一平也开了这个功能。

于是有了“千尺浪”和“万竿斜”的“巧遇”。

是个小女人的伎俩，但崔一平半点儿不知情，一下就上了套。

大概崔一平根本没想到，在一个比天津小了无数倍的小县城，一家大众化的餐馆里，还能有那么一个人，那么巧合地以下半句对上他的上半句的微信名。

当即就添加了。

然后崔一平回头寻找“万竿斜”的主人时，乔乔已经起身离开。

乔乔的微信头像已早有准备地换了只猫，朋友圈也设置了屏蔽。

乔乔就是打算让崔一平一开始就见不到自己的真面目。

也是想在微信里先跟这个男人过过招。

2

也就刚走出餐馆没几步，崔一平就主动在微信跟乔乔打了招呼，崔一平说好巧啊。

乔乔说可不是？头一回无聊地查找了一下，竟然找出一个对应来。

然后发了个很萌的表情。

崔一平如果够聪明，从这种表情里也就能知道乔乔的性别了。

果然崔一平不傻，跟着便道，美女，你还在店里么？

乔乔说第一我已经走了，第二我不是美女。

崔一平就发了个呵呵，说唐诗宋词通透的女人怎么都不会太难看。

乔乔便兀自一笑。

其实乔乔没走远，就站在餐馆外的公交站牌下，几米的距离，透过餐馆宽大的窗子和里头一小处一小处氤氲热气，她能清晰看到崔一平抱着手机，脸上挂着几分迫切又略显可爱的笑容。

没错，这个男人，乔乔中意。

但还是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才见面。

那一个月，你来我往，该聊的都聊了，没厌烦，没磕绊，从彼此关注的内容到相应态度都很投机。

甚至乔乔觉得，即便崔一平跟她是同性，也会是个不错的聊友。

然后一个月后的一日下班前，崔一平也没转弯抹角，直截了当跟乔乔说，请你吃晚饭吧，就在你找出我来的那家餐馆。

崔一平说，也该见个面了。

这回乔乔没矫情，崔一平说得没错，也该见个面了。

便也没怎么着意，简单一收拾，去了。

3

因为早就见过崔一平，到相对而坐时，乔乔淡定得多。

反倒是崔一平小有惊讶，直言道，你比我想象的……还好。

不说还好看，崔一平说，还好。

乔乔说是么？怎么好了？

说着脱下略显宽松的风衣，露出紧致窈窕的身段。

清楚看到崔一平眼神再次闪亮了一回。

见了面才知道崔一平还精通美食，一顿饭吃下来，把整个小城的特色餐馆跟乔乔历数了个遍。有些，连乔乔这个土生土长的小城姑娘都不知道。

崔一平说，回头我带你挨着吃一遍。

乔乔便笑。

当晚跟崔一平分开后跟小琳说，崔一平上钩了。

小琳坏笑，当心钓鱼不成被鱼给拉下水，崔一平可不是省油的灯。

乔乔说我就是想看看他怎么不省油的。

微信言语相投的铺垫，见面的好感递增，水到渠成。借着乔乔26岁生日，崔一平找了家KTV包了个小房间。一开口，乔乔意外不已。如今已经不流行唱K了，但崔一平这歌唱的，还真是好听。

然后唱着唱着，崔一平就把乔乔勾进了怀里。

靠那么近，乔乔才闻到崔一平身上有格外清淡的香水味。

是个用香水的男人，竟然，并且用得那么含蓄低调，要是不贴到怀里根本闻不到。

好感加三分。

说什么就都有点儿多余了，离开KTV，崔一平便把乔乔拉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

一轮床单滚下来，崔一平在乔乔心里分值妥妥地满分。

乔乔在心满意足中确定，是时候结束单身生活了。

4

然，直到乔乔在崔一平的公寓度过了几十个夜晚，崔一平都没提结婚的事儿。

好像结婚跟这么火热地在一起是两码事儿。

乔乔滚烫的心愿，到底也在崔一平关键词的省略中冷静下来几分，有那么一下子，乔乔突地想，莫不是，崔一平是个……独身主义者？

乔乔就有些慌。

但开头没说清楚，乔乔也还真不好直接询问，想着用个什么方式来确定一下。如果崔一平真有此念，还真不好办。

可还没等乔乔想出来核实崔一平是否独生主义的办法，小琳却告诉了她另外一个让她愕然悲愤的消息。

小琳跟乔乔说，崔一平还有别的女人，是不是女朋友不好说，但千真万确，崔一平跟一个开钢琴班的年轻女人打得火热。

就在跟乔乔火热的同时。

也是巧了，小琳的侄女暑假报了那个钢琴班，小琳却接送了两回，有一回，就看到崔一平跟女老师从培训班出来上了女人的车。

上车前，崔一平还亲了女人一口，直接亲在了嘴唇上。

小琳说，那女人三十出头，出了名的风骚，结过一次婚，钢琴弹得好，也有钱，没再结婚，男朋友一大把。崔一平跟她，就是狗男女关系，连过夜都是在女人那里……

乔乔听完所有细节才感觉到她在打哆嗦，整个人都在抖个不停。

乔乔不是不信，乔乔是……一下就信了。

核实也半点儿不难，乔乔也没去背地里调查，她直接摸起电话问了崔一平，崔一平顿了一下立刻就承认了，崔一平说，我以为你知道。

崔一平又说，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

乔乔一下就毛了。崔一平竟然根本没想瞒着她，前头她不知道就算了，现在她知道了，他不慌不乱，连解释一下都懒得。

乔乔没再多说一个字，啪就把电话摔了出去。

根本不需要去问，崔一平这态度告诉她，他跟她一起，开头就是奔着厮混来的。有话题，谈得来，相貌也彼此看得上眼，又都是成年男女，他有要求，她没拒绝。水到渠成的不是情爱，而是欢爱。

崔一平是不是什么独身主义乔乔不清楚，但崔一平是个渣男却千真万确。他跟钢琴女教师睡，也跟乔乔睡。所有的火热都是为了下半身那点儿事儿。

所以崔一平不介意钢琴女教师男朋友一大把，也没把乔乔当盘菜。

如此而已。

更何况，还是乔乔主动把崔一平摇出来的，没准在崔一平心里如何轻贱自己呢。

乔乔恨不能给自己两巴掌。

5

过了两天乔乔才缓过一口气，买了新手机去上班。

开机，崔一平连个屁都没放，没微信没电话，更别说道歉解释，好像压根就没这回事儿。

乔乔这回是真明白了，她遇到了渣男中的战斗机，也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控诉都无门。

但乔乔也没当即把崔一平拉黑，有什么必要呢？只显得她在意。

反正她清楚一点儿，她不找崔一平，崔一平也绝对不会找她。

崔一平还缺女人么？

崔一平不缺，没几天小琳就跟乔乔说，公司刚来一个小姑娘，程序员，长得极好，很快就跟崔一平勾搭上了。

小琳说什么狗屁的高冷，前头那些他是没看上罢了，长得好的就倒霉了。

乔乔白了小琳一眼。

小琳赶紧捂了捂嘴巴，呸呸两口说，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乔乔没忍住，自嘲地笑了。

也只能当被狗咬了一口。

就这么成了陌生人。

却也没办法彻底就忘个一干二净，好多时候，冷不丁一下子，乔乔还会想起来崔一平。乔乔不得不承认，作为一个渣男，崔一平情商一流，会吃，会玩，会煽情。

甚至有时候，乔乔还忍不住会翻一下崔一平的朋友圈。

真特么的。

崔一平的朋友圈发的不频繁，也就是转发些经济类文章，偶尔关注一下事实，普通男人的朋友圈。只有那么一次，乔乔看到崔一平竟然在朋友圈里爆了粗口，骂人。

便看了一下缘由。

崔一平骂的，是一个把年迈患病母亲扔大街上的男人。

崔一平说，要是当时劳资在，非剁了这王八蛋不可，还是不是人啊。

乔乔一顿，突然反胃。

之前乔乔没看出来，崔一平竟然还这么会装正义扮善良，一个渣男，他有狗屁资格骂别人啊。

差一点，乔乔就在下头评论了，乔乔想说，一丘之貉。

但是忍住了。

骂崔一平也是给他脸了，凭什么给他脸啊？

兀自冷笑了两声……崔一平，简直比她想得还渣。

但不过两天后，乔乔又给崔一平雷了一把。

6

这回的消息，乔乔不是从崔一平，而是从其他好友朋友圈看到的。那天爆完粗口的崔一平竟然干了件良心爆棚的事儿，他不光找到了那个被亲儿子扔到大街上的患病老人，还掏了医药费把老人送到了医院。

这事儿连派出所和电视台都触动了，电视台去做了采访，派出所则去把老人的儿子揪了回来。

老人儿子表现得很无奈，家里实在太穷了，闺女上高中学费都是借的，根本给他妈看不起病。

然后便是，崔一平带头在朋友圈里发起了集资。

一点不夸张，乔乔傻眼了好半天。

半天后，乔乔点开崔一平的对话框，给崔一平发了个二百块钱的红包。

别的啥都没说。

倒是崔一平说了，崔一平说我替他们一家谢谢你，乔乔。

乔乔想回句什么，可想了半天，没说。

但突然那么一下子，乔乔对崔一平咬在牙缝里的怨恨松懈了下来。

乔乔26了，分得清什么是作秀什么是实打实，关键，崔一平既非商人更不为官，没有任何作秀的必要。

他帮这家人，就是想帮这家人。

所以崔一平这个渣男，有着远高于很多人也高于她乔乔的一份良善。乔乔知道这事儿放她身上，她可做不到，出二百块钱也觉得对得起良心了。而崔一平费时费力不说，还实打实地掏了好几万。

乔乔觉得，她不能咬牙切齿地恨一个……有良心的渣男。

半天，乔乔关了对话框，跟自己说，算了。

乔乔觉得这回，她能把崔一平忘了。

不恨了，忘也不是难事儿。

但也不知怎么，乔乔还是没能把崔一平利落地从生活里消除掉。

也就是帮扶老人那件事后两个月的左右，崔一平有天晚上，跟他公司的小新欢在某家偏僻特色小餐馆吃饭时，餐馆后厨突然着了火。

崔一平跑出来之后听人喊里头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孩，然后就又跑了回去。

结果煤气炉爆炸，崔一平裹着孩子，自己被炸到了医院。除了背部，脸部也有一小块儿烧伤。

乔乔这回不是傻眼，是……彻底傻了眼。

7

乔乔还是去了医院。

崔一平脸上的纱布已经拆开了，烧伤部位在左侧靠近下巴的位置，有乔乔掌心那么大一块儿，头发大概被烧了一些，全部剃光了，躺在那里，哪还有半点儿昔日的风流倜傥，丑男一个。

乔乔瞅着，没开口，咧嘴一笑。

崔一平也忍着疼艰难得咧咧嘴，你来了？

乔乔说我来探望一下英雄好汉。

崔一平又咧嘴，骂我呢？心里是不是觉得我活该。

乔乔一想，还真是。诚实地点头道，可不就是活该！

崔一平便哼哼笑了两声，笑完后神情严肃下来，说，乔乔，对不起。

眼泪瞬间充盈了乔乔满眼，这句对不起，崔一平还是说了，过了这么多天，在这种境况下。

如果当时崔一平说这三个字，乔乔只会更愤怒更厌恶，觉得也不过是渣男的虚伪。

但此时，崔一平说，乔乔接受了。

乔乔也知道了，就在她和崔一平断绝来往后没多久，她为一份公司委派的业务焦头烂额时，对方后来的主动合作，是崔一平从中间帮了忙。

崔一平没让小琳告诉乔乔，直到崔一平受了伤进了医院，小琳才说出来。

乔乔还知道，曾经她把他搜出来的方式，也给了崔一平一个错觉，让他以为，她和他是一类人，享受于单纯的男女之欢，不为结局。

是乔乔表错了情在先，而崔一平当时的不解释不道歉，是他明白，那样的情形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对乔乔更深一层的伤害。

他们不是一路人。

所以，他只能沉默。

在人生另外的角度重新审视过这个男人之后，乔乔愿意相信，崔一平有他的渣，也有他的真。男女情感上，他是个浪子，他不专一不诚恳。或者是天性的缺陷和缺失，或者是他不肯掩盖和收敛一个男人的欲望，男人真实的面孔和欲望。

但在另一方面，他有着一个男人的良善和担当。

他是双面的，每一面都真实。

比如曾经他对她身体的眷恋，和他现在的抱歉。

她觉得受到伤害，因为他们一开始对彼此的定位没有达成共识。情爱和欢爱，就像是餐厅酒馆和家庭厨房，本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餐厅只是满足需求，家厨是完成归宿。说直白点，她没有达到他归宿的程度。所以，没有对错，更不存在伤害，换位思考即可弄懂。

因为这样的领悟，乔乔终于可以释怀，觉得就算二个人不再有滚床单的行为，做个朋友也是不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