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父,今年63了!虽然岁月的风霜在他脸上留下了沟沟坎坎的印记,原来乌黑的头发也向生活低了头,变了色。腰也稍微有点儿驼。只是,这丝毫不影响姨父的帅!
姨父的母亲就是那条街出了名的“白牡丹”!曾经是国民党一个军官的小老婆,战乱后军官跑了,把她留下了,才嫁给姨父的父亲。
继承了母亲的美,年轻时候的姨父,皮肤白皙,还透着红晕。男人标准的四方脸,眼睛大大的,亮晶晶的,特别是那高高挺直的鼻梁,一笑起来,牙齿洁白整齐。即使今天那些韩国小鲜肉,也没有姨父的标致。他应该属于男神级别的,濮存昕、张嘉译之类的吧!
可惜,姨父家境不好,娶了外表并不出众,甚至连一般都称不上的姨妈。不过姨妈聪明能干,姨父曾经开玩笑说,看着不执用着执!这个执,就是执事。的确,姨妈家里家外,特别能干。姨父也从来没有嫌弃过姨妈,两个人白手起家,风风雨雨,从一贫如洗到在镇上有一席之地,盖起来门面房。
姨妈那时炕烧饼,从一个烧饼五分钱炕到两毛钱。
姨父开始跟着镇上用电锯锯木头的人给人家帮下手,不出半年,就自学成才,自己也买了台电锯,独立门户。他心灵手巧,干活又特别细致,不久,原来那家生意慢慢地都转向他,十里八村的活都找到姨父,门前的木头堆成山,电锯日夜转,日子也越来越好。
苦尽甘来,两个孩子,也都遗传了姨父的基因,表妹长的像“小陶红”一样漂亮。特别是小表弟,简直就是姨父小时候的翻版,聪明活泼,人见人爱!姨父到哪里都会把这两个孩子带上,像是他的标签,更是他的满足吧!
日子如果一直继续下去,姨父,一定是那一带首屈一指的富人了!
九七年春节前夕,小表弟连续不明原因的低烧不退,从镇上转到县里、市里,最后到了省城。做完CT,医生一脸严肃地说,孩子肝癌这么久了,怎么才送来!一听到那两个字,姨父凄厉的一声,哭了,震动了医院的整个长廊!这个年轻的汉子,怎么也经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哭着求医生,收下孩子,多少钱都愿意花,换他的肝脏吧!医生无奈的摇了摇头,太晚了!姨父抱起当时还不到十二岁的孩子,他怎么也不相信,一个小小的孩子,会得这样的病!这些都是后来陆陆续续听说的。
他们去了几家医院,一次次同样的结论,把幻想击的支离破碎。那一年,姨父头发一下子苍白了好多!等送小表弟的时候,姨父没掉一滴眼泪,就守在表弟坟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谁都拉不动他!一个农村人,失去唯一一个男孩儿,他觉得他的天塌了,他也没有再奋斗下去的力量了!
姨父卖了电锯,就靠着姨妈炕烧饼生活了!已无生育能力的姨妈,主动提出离婚,姨父不同意。姨妈甚至开始整天不回家,想给姨父制造机会,她知道村子里的小媳妇儿喜欢姨父的不在少数。姨妈希望她们中的一个,能帮着姨父生个孩子,再续烟火。这样无知又朴实善良的想法,在刚正的姨父那里不起一点作用,最终都又以失败告终!
也许是爱的转移吧!姨父对亲戚家的孩子特别好。尤其是对我们,甚至比姨妈对我们都亲!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总是要交代让姨妈给我们留点。甚至,还专门骑自行车给我们送家里。
还记得有一年,那个台湾军官的后代找到了姨父的母亲,从台湾带回来很多特产和衣服,姨父谁都不让动,说:“这些衣服先让他们挑,挑完了你们再动!”然后,指着这些衣服说,无限温柔地说:“挑吧,看喜欢哪个拿哪个,能穿哪个拿哪个!”然后,把能吃的一股脑让我们都带上。气的表妹一直哭,说她父亲太偏心了!
每到暑假,我们最盼望去的地方,就是姨父家,他会让我们吃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还会带我们下河洗澡,晚上去林子里逮知了。那里,是我们童年幸福的乐园,
那年,我和姐姐同时考上学,姨父更是激动的逢人就说,仿佛是自己的孩子!我们每次去他家,姨父就会对路过左邻右舍说,这就是我姐姐家两个闺女,都考上了学。说的我们都不好意思,而他还乐此不彼!
这些年,表妹在北京成了家,姨父卖掉门面房,给表妹又在北京买了房子,他和姨妈帮表妹带孩子,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有一年春节,姨妈仍像往年一样,做了一大桌子菜,我们姊妹三个,三家人,满堂喝彩。因为姨妈曾经悄悄告诉过我们,春节一定要全家都来,姨父这辈子寂寞,就希望家里人多点,热闹!所以,每去姨父家,我们都全家动员,一大车都去。姨父这一天也异常兴奋,我们每个人的工作生活情况他都要问一个遍。酒过三巡,姨父有点微醉了,我们怎么也阻止不住,又两杯酒下肚,姨父突然眼眶湿润起来:“这些年,我在这里真抬不起来头,没有了儿子,我就是个绝户头啊”!我们都一直回避,也以为他早就过这个心坎了,没想到,在醉酒过后,他展示了最本性的一面。农村根深蒂固的思想,姨父始终逃不脱!姨父越说越哭的厉害,把这辈子的遗憾,都倾尽了出来。我们都无言相劝,只能心疼地看着已经要步入老年的汉子,这样痛哭流涕。也许,这些压抑在他心里时间太长了,他需要发泄,所以,我们都不再劝他,只安静地听着,不停地给他递手纸。
姨妈去世前,特地把我们叫到跟前,拼尽最后的力气再三交代我们:“我走了以后,即使他再成家,你们可别和你姨父断了联系。你姨父这一辈子心里太苦,没有儿子是他一直放不下的。所以他最喜欢你们有出息,如果你们也和他断了交情,他可没有一点希望了!”我们都哭着答应了,其实不用姨妈交代,这些年姨父对我们的感情,已经超越了亲戚关系,更像是亲情,是父女!我们哪里会因为没有姨妈就不要姨父了呢!
姨父再婚的路很顺利,不知道还有没有帅的因素,反正,在同龄的单身男人都很难找到另一半的时候,一个同样善良的女人主动找到他,忙前忙后,一心一意的照顾他。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们都去了!姨父有点尴尬地给我们介绍:“这就是你婶子!”然后又不无自豪地介绍我们:“这就是我常给你说的,我的两个当老师的外甥女!两个女婿都在教育局工作!”言语间透露着的自豪,让我们有点儿自愧难当。我们就是普通的上班族,甚至在县城算是中下等水平,可是,在姨父眼里,我们却是他的骄傲!
看着忙前忙后,一心一意照顾他的婶子,我们从心里由衷地感谢,毕竟,姨妈走后,姨父已经瘦了一大圈,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把自己照顾好!
所以,再见姨父的机会不再多了,他有他的生活,我们知道他幸福就可以了!
再次见到姨父,是在姑父的葬礼上,他们是一个村子的。那天晚上,正在吃饭,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扭头一看,竟然是姨父。他穿着蓝色棉袄,虽然不是新的,但是非常可身,洗的干干净净,他远远的兴高采烈的向我挥手示意,我跑过去说:“本来想去看看你,可是农村的风俗,戴孝不能随便进别人家,所以……”还没等我说完,姨父就说:“我早就想到了,就是知道今天你们一定会来,悄悄看看你们,说两句话就可以了!”我看着明显发福的姨父,略显花白的头发,比同龄人要年轻不少,就知道他现在过得很好了!刚想再聊几句,姨父就赶着让我们赶紧过去:“快过去吧!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在外面久留,好好工作,快快乐乐生活!”说着,一直催促着我们过去!
看着寒风中的姨父,兴奋的向我们挥手道别,我突然觉得好温暖!在身边一个个挚爱的亲人相继离开之后,还有姨父,一直牵挂着我们。
都说世上三不亲:姨父、姑父和舅的媳妇。但是,姨父对于我们,早就超越了因为姨妈才存在的关系。他真心地爱我们,我们也真心地爱着他,祝愿他老人家健康长寿,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