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美丽走到那家老中医店的时候,不由得抬头看了看蓝天,还不算炙热,也已经有些燥热了,天很蓝,云很白。
看蓝天的功夫,她的眼迅速瞄了一下北面不远处的几幢楼房。
她看的不是天,不是楼房,应该是住在心里的那个人吧。那个人的家,就在这片蓝天下,就在蓝天下的那几幢楼房中。
回望是痛,哪怕她觉得其实已经很远,稍不小心,她还是会将自己刺痛,就像没有修剪好的指甲,不小心就会挂到丝袜一下,丝袜呢,有时完好无恙,有时抽丝到底,彻底废掉。
中医姐姐刚从美国探亲归来,每次的话题总是会转到国外的风土人情上。美丽贡献上自己的一只耳朵,以尊敬中医姐姐的滔滔不绝,贡献上自己的另一只耳朵,让中医姐姐说话之余,好往上压王不留耳穴。
美丽失眠很多年,一开始硬抗,后来中药西医地倒换着治,一是有效一时无用的,再后来,就求助到中医姐姐的王不留耳穴了。
中医姐姐出国之前,睡眠已经有点效果了,可以睡到五个小时了,那时美丽还会和戴维联系。到了,就发个定位,有一搭无一搭地说句;或者偶尔调笑一下,戴维会说得露骨一些。
从内心里讲,美丽不喜欢他说些风话,但是要求一个高中学历的工人说出高雅的情话,是不合实际的,美丽只是喜欢他的回应,虽然他不如以前回应得那样积极热烈了。
现在,连个回应也没有了;不对,美丽,连个想说的话都无地发出去了。戴维拉黑了她,她内心里也早就和他做了了断。虽然这是她一直盼望的,一直期望发生的,但真的直面现实,她心里有失落,有伤痛,有悲哀,在庆幸欢喜轻松之余。
戴维对她而言,究竟是什么呢?管他是桌上的红玫瑰,还是墙壁上的蚊子血,美丽都希望,他只是活在她的的要求、选择、臆想、幻想中。
桌子和墙壁,根据剧情需要,有时要出现在她面前;她不想的时候,他只可以在一旁捧着受伤的心灵,充满哀怨,但仍然义无反顾地喜欢,爱。
美丽对戴维而言,究竟是什么呢?她希望是他的灵魂伴侣,他的身体女神,他的贵妇,他的女朋友,他的小女儿,他的小伙伴,他的掌上明珠,他的心头肉,他欲爱不能欲恨不可的小魔鬼。
实际上,她做到了,戴维不只一次,说她真是小魔鬼。
美丽有时在想,如果戴维知道她做的一切,会是个什么表情呢。其实,美丽也不敢想象这一幕呢。
不管怎样,现在分开了。以前几乎天天的微信联系,戛然而止了,虽然中间有反复,两人也打过电话,发过短信,也推心置腹,也哭过,也恼过,但是,忽然,一切都没有了。就好像彼此从来不存在过一样。
天依旧蓝,云依旧白。中医姐姐比出国前更精神健谈了,但是美丽,把戴维弄丢了。而且再也找不回,并且,美丽不想找回,戴维不想回来。
这是美丽苦心思虑要来的结果,也可能,也是戴维潜意识里想要的结果吧。一想到此,美丽心内一震,大家彼此这么厌弃,却还可以演得轰轰烈烈、神情专注、烟花繁盛,彼此都要佩服一下。
回家之后,美丽的胃感觉不舒服。这种不舒服从昨晚开始就有。美丽知道什么原因,只是想到了戴维,胃就开始有反应。
美丽能做的是什么呢?如果是以前,她会沉溺在这种痛苦中,辗转煎熬,不停地折磨自己;
或者开始恨,痛骂,以贬低对方的方式,凸显自己的优秀温情不可多得,表示对方不值得,自己也不值得;
或者开始贬低自己,跪着舔狗,想象夸大对方的美好,把自己看得一钱不值,不断塑造自己纯情受伤哀怨懂事的样子,直至感动自己,甚至感动对方。
但现在,我们的美丽长大了。不用问她的年龄有多大,她内心年龄只有五六岁,经过这些情天恨海的劈波斩浪,我们家美丽,长大了,她长成了十二三岁的样子。可喜可贺,值得浮一大白。
今天,她回家胃痛。她用心理学书上学到的方法——冥想,开始治疗自己。静卧下来,自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美丽的痛苦。自己是旁观者,不支持,不表态,不判断,不攻击,不嘲笑,只是看见。
自己看见栾美丽在中医店前一刹那对戴维的思念,坐在中医姐姐前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其实是想谈谈这个小区,这个小区的人,这个小区的人中,就有戴维,还看见美丽走出店来故意装出的骄傲、满不在乎、洒脱。
自己看见她的心是痛的,她内心里很清楚戴维是她的爱人,他们两个关系很好,他们不得不分开,他们只能选择在这个世界告别。
美丽思念他,美丽已经半年没有看见他,但美丽觉得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在自己这个旁观者眼里,美丽的伤痛、思念、后悔、牵挂、怨恨,都明晃晃地亮在太阳底下,不过美丽没看见,戴维没看见,而自己,要遵守原则,一声不吭,一言不发,不反对,不支持,不攻击。
最后,自己看见美丽的抽搐的心,忽然舒展开,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美丽睡过去了。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退场了。
美丽挺坚强的,但昨晚差点崩盘,想来有点心惊肉跳。因为美丽开着车,大脑在不断地要求自己转向,转向,朝着那个带给自己耻辱大过快乐的地方去。
有一瞬间,美丽差点成功。幸亏大脑里的另一个美丽,及时制止了一场人祸。
感谢那个理智、用大脑思考、清醒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