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闺中密友,从初中一直到现在最好的朋友,生了个女儿,我们也由执着的空中梦想家标志性的升级为上一辈,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话题也由风花雪月调整为油盐酱醋茶。想想我们11岁开始认识,一路上互相倾诉,互相扶持,一起走过了迷茫慌乱的青春期,一起在黄昏时逛遍南树林,一起给野花起名字,一起听歌写诗,一起分享雄心和忧虑,一起暗恋班上同一个男生,每天晚上在宿舍把头蒙在被子里窃窃私语,激情澎湃的分享新发现,甚至没有想过要吃醋。后来我们发现其实当时我们在被窝里说的话其他人都听得到。一起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班上众名流。我写了什么得意的作品,都要在第一时间跟她分享,在她对我与日俱增的欣赏里,我的才情与激情也如黄河之水,厚重地奔涌。那时候最喜欢拈文弄字,有时候为了找到一个押韵的字,我会从a到z把所有同韵母的字都找一遍。“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算什么,因为找到一个恰当的字的那种快乐不亚于在沙滩上发现宝石。而我发现的每一颗宝石她都是第一个鉴赏者。有一次我在爸爸临摹的字帖上读到朱自清的《匆匆》,觉得非常喜欢,就抄下来给她看,第二天吃早饭时间我去打水,远远看见她走过来,我喊话问她文章看了吗,她老远的就笑容满面,兴奋地说“看了,写的真好!你进步很大!”当时没把我给乐死。
后来上了不同的高中,大学,但是心灵一直是彼此的寄托,每一周都会收到对方的信,在每封信的末尾,都会写上温暖的话。仍然记得,在我遇到生命中最大的坎的时候,她曾经写给我“有阳光的日子,就有我的祝福,有风的日子,就有我的问候”,虽然远隔千里,我能感觉到她的陪伴,在那些孤独彷徨的日子,在黑夜里行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体会着它所传递的丝丝缕缕的情怀,被我牢牢握住,借此生出披荆斩棘的力量。
而她总是悠然达观的,对所有人都平和温厚,馨若幽兰,无论处于怎样的境遇,总能发现一些生活中的新奇让自己笑起来。仍然记得在大三寒假前的期末,我味同嚼蜡地准备着年底考试的时候,收到她寄来的一首歌词,是她为一首好听的外国曲子写的,让我大为赞赏,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到现在仍倒背如流:
日出东山坳 露珠花丛笑
林间小溪流水潺潺
鸟儿啼春早
白云蓝天飘 牛羊绣绿草
手中小鞭儿轻轻摇
小犬绕圈跑
我的歌儿 穿越林梢 迎着风与那树叶儿闹
远处山坡 有一少年 那一瞥总让我心儿跳
还有初二那年的中秋节,她送给我的一首《怀月》,写在一个白色的手帕上,现在仍然在我的百宝箱里收藏着。上面从右往左用竖版写着:
晓月如眸 清泻世 清泻世 俯射二人影 依稀嫦娥 挥裙袂 携玉兔 寂寞舞寒宫 有谁堪知 零落自消 望吴刚 伐桂树 何不伴嫦娥 捧出桂花酒 一醉方休
很多她写过的诗,自己都忘记了,我仍替她记得,我的各种闲情愁绪,她总能全盘接收。笑话也只有跟她分享,才笑得最痛快,因为只有她才能exactly体会到我觉得可笑的地方。如今新一代已经诞生了,我们也告别了激情燃烧的岁月,因为彼此生活的轨道太不相同了,话题和谈话的时间也很少,但是我知道我们都相互存放着彼此的历史。前几天跟一个国内的老朋友msn聊天时,他说我“总讨论过去,总怀念历史”,跟我学不到新东西,我立刻骂他急功近利。嘴虽硬,内心还是认可他的话的,生活在前方,希望总是在未来,才让我们生生不息地活下去。但是我却无法停止回忆,无法放弃对过去生活的品评。想到生命总有尽头,这一切都会过去,总是让人无法不绝望,但是又能怎样呢?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也只有在这白驹过隙的人生中,尽可能地燃烧自己吧。
我最喜欢的作家史铁生曾经说过,日子在进行的时候,只是匆忙,只是焦虑,只是以物喜以己悲,只有成了过去,经过岁月的沉淀,一切的一切,才化为美的流动,凝聚为美的存在。人生已经苦短,为什么连回忆的时间都不留给自己呢?可能有的人会觉得很多事比这个更快乐吧。但是对于我,这是不可取代的。可能因为太贪心了,不满足于人生百年,要把过去的日子再过几遍;可能是太脆弱了,恐惧人生苦短,所以拼命让自己为这苦短做好准备。
我很喜欢植物,仍然记得我种的花花草草,无论当初多么翠绿挺拔,在开花结籽之后都会变得干枯。我也记得我家的小猫,曾经那么活泼可爱,动感十足,总是千方百计偷吃我藏的东西。我擦桌子的时候,他瞪大眼睛看着我手中的抹布,好像这是世界上最值得关注的事情,脑袋跟着我的手的节奏不停地左右摆动。我半夜开门出去上厕所,它也跟着跑出去,在月季花下面的泥土里撒了一泡尿。后来,时隔几年我回国的时候,看到那只猫已经变成一只老猫,很大很胖,蜷在那里晒太阳,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全无兴趣地趴回去了。这就是自然的规律吧,生生不息。我想象着闺蜜的小女儿,长大后也会像她妈妈一样才华横溢,生活也会像我们当年一样多彩多姿。
我们初中毕业分开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首诗,其中串联了我们之间的典故,那是只有我和她知道的语言。摘录如下,纪念我们的2008.
往事如梦再回首,
每个足迹都依旧。
黄昏月下共徘徊,
小径林间几番游。
百花唯识玲珑星,
众曲皆忘梁祝留。
与君同窗今生幸,
天寒地冻情不冷。
数言难尽心中事,
万般离愁在心头。
此别伤感须节哀,
剪烛星月晨昏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