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摩诘有首诗: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很早很早以前学过的一首诗,当年太小,不能体味诗中的意味。可是长长的时光过后,它们又被自己在心底渐渐淡化了。好比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孟浩然的“春眠不觉晓”。好比连三岁小孩子都能出口成诵的“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因为太熟悉,所以反而忘记。
却未料,在这个十月,在这个秋日,那些句子那样猝不及防地,涌上心间。
因为带父亲河南一游是近几年的夙愿,虽厌倦十一的人头攒动,终于还是在今秋踏上去往河南的漫漫长路。龙门、少林,自是耳熟能详的了;近些年,频频听人赞美的却是云台。听人赞时往往颇多不以为然——天下山水见得多了去了,未必一个小小云台就能绝色至此。
一日的辛苦跋涉自不必提,行程第二日即到云台。甫下大巴,本来晴好的天气里,突然无端端吹过一阵疾风。不免也存了几分好奇:山虽是照旧的层峦叠嶂,但风因何来?此前游玩过的山可从未遇此疾风。云台的地势想来确是该有它的独到之处吧?
待到下了山里的大巴,前行数十米,但见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镂刻三个红字:红石峡。顺着铁栏杆间隔出的迷宫一样的通道,蜿蜒曲折中进入口,下石阶,渐次到了半山腰辟出的石径上。不错,石径的确是在半山腰,极窄,并列仅可容三人通过。随涌动的人流穿过一座山洞,豁然开朗后就算正式进入红石峡了。沿着石径行去,一路流泉飞瀑,林木繁茂。山谷狭窄,曲径通幽,景色可谓绝美。上下看去,峡谷两侧的石壁相互对峙,笔直陡峭,层岩叠嶂,相近处几乎触手可摸对面,这大概能解释甫下车时那阵疾风的突如其来了。石壁通体都呈凝重的褐红色,无一处例外。高处疏疏地在石缝中生长着一些小小的白花,细碎的花瓣在穿过峡谷的疾风中轻盈漫舞,营造出一种迷离的意境。石壁上下掩映的皆是层层绿树,没有参天的古木,只是那样层层簇簇的蓊郁氤氲成一片浓翠。而下瞰谷底,清流婉转,一直隐向山间最深处。极窄处激流自高而下,飞珠溅玉,翻雪涌浪;积水成潭处绿似翡翠,浓墨重彩。间或有石桥或木桥飞架两壁,行于其上,水汽随风扑面,四望幽深碧绿,令人心清神爽,俗念顿消。那句诗突然就那样跳出来了——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赏玩美景,该是不喜人扰的吧?眼前的人头攒动更是让人有些烦躁。但回头想想,如此寂寂空山,幽幽深谷,如若人少,怕是那番冷清孤寂也是人所难以忍受的呢!那种亿万年来积淀的静谧怕会让人冷到骨子里,空到心坎上。于是释然。
潭瀑峡是一种别样的风情。山道曲曲弯弯,随着溪流峰回路转,颇有“曲径通幽”之感。转过一个个湾,绕过一道道瀑布,水如飞絮垂带,似喷珠落练,石如刀削斧凿,似鬼斧神工。这个峡谷间所闻所见最多的是石的峥嵘,水的清脆。吸引无数游人在这里附石涉水留影。在这里,你就明白了山是水的骨,水是山的魂。水若没有了山,水就缺失了性情;山若缺失了水,山就没有了灵秀。
一路蜿蜒而行,走层层石阶,过幽谷飞泉,望小桥飞架,经山洞深邃,觉林翠风轻。峡谷深处,满眼都是山的绿,水的碧,满鼻沁透了空气中清甜的气息。顿觉一种说不出的通透和轻灵。在群山环抱中看碧水幽幽,看青山悠悠,刹那间都有些仿佛了,红尘在哪?在我身边,亦或山下?王国维说:“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当如是。
出了峡谷,回到车上,依然感觉到眉间衣上,仍是满身的幽意,挥之不去。
于是,在峡谷中就忽然记起的那首诗,又在眼前浮起。偶识云台倾城色,反悟摩诘空翠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