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记得她那时候的模样，记得因为她被狠狠揍过一顿。夏天傍晚，她在门口树下乘凉，我趁她站起来的空档抽开了小板凳，她一下子坐空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为恶作剧沾沾自喜，爷爷的大巴掌就已经落在了我的屁股上了。
你问我为什么做这种无聊的把戏？因为我讨厌她啊。
冬天穿衣服，一层又一层的套头衫，毛衣，也不顾我的头大,使劲套，穿完之后，手臂啥的只能支在那儿。扎头发就更是要命了，感觉发根都被拔了出来。实在受不了,我就哭,她也不管。
吃早饭更痛苦！一碗饭里都是油，吃到最后都快吐出来，她还怕我浪费，一直监督我把最后一粒饭全部吃完。
二
她跟我们班所有的女生一样，爱吃巧克力，方便面，火腿肠这些小零嘴。初中的时候走读，有时候放学会带回去零食，总是莫名其妙少了点，终于有一次被我抓住了犯人，我在屋里面写作业，听到外面哈赤哈赤大喘气的声音，果不其然她在偷吃我的辣条。
那时候爷爷去世了，我爸妈也去了外地打工。她变成了一个沉默文静的小老太太。但是有的时候还是会和我闹，就我同桌女同学跟我的那种闹，嫌弃我梳的小辫子不好看，埋怨我买的零食太辣，她吃不了。
爸妈在超市工作越到年底越忙，所以几乎不回家过年，有一年，我在后面的村子里玩，有个人跟我喊，说我爸妈回来了，可把我高兴坏了，赶忙跑回家。
院子中间，坐着我家可怜的小老太太，孤零零的，和她的小板凳。
三
高中的时候在离家很远的地方读书，每个月回家一次，远远地就能看到她站在大门口，小小瘦瘦的一只。每次回家的菜单也始终不变，蛋炒饭，骨头汤还有我最爱的红烧鱼。
乡下平日里买不着骨头和鱼之类的，特定的每逢农历几号的时候，镇上会有集市，那应该是她之前逢集市的时候走去镇上买回来的。老太婆被我爷爷宠坏了，不怎么会做菜，但是红烧鱼却烧的很拿手，怎么吃都不腻，她也乐意听我称赞她，每次笑得特别开心。
就是，炒饭的油依旧放的很多……
家里老鼠多，我晚上跟她挤一个床，总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找来一根小木棍，敲一下床边，老鼠害怕，一下子就安静了，稀里糊涂的睡着，半夜起来发现她还拿着棍子，坐着打着盹。
四
上了大学，结交朋友，参加社团，谈恋爱，天天放假也不够我用。基本上都不怎么回家了。乡下的稻田，郁郁葱葱的大树，结满饱饱果实的豆杆，都被我抛在了脑后，以前我埋怨我爸妈回家次数少，结果我变成了跟他们一样的人，但是性质不一样，他们是在外打拼，身不由己，而我是在外挥霍，无暇顾及。
暑假寒假的时候也是只在乡下待几天，然后就去爸妈在的“大城市”，夜很深的时候，也会闪闪发亮的大城市。
跟老太太一起在乡下的时候九点不到，就催着我赶紧睡觉了，说睡觉她也没睡，关了灯，开始自顾自地讲起来村子里的大事小事，谁家谁家的媳妇跟婆婆打起来了，谁家的大儿子有出息，上次回来给捐款修路了。很多时候我都是蒙在被子里玩手机，没有认真听她讲话。
五
我表姐在家开了一个小诊所,特邀小老太太去当小助手,一开始还有点担心她年纪大,太过劳累.有一次放假回家,看到她熟练的换吊水瓶,跟去看病的老爷爷老奶奶谈笑唠嗑。我姐不愧是我姐。据说有的时候奶奶没去，好多去看病的都念叨她，问她怎么没去。
工作之后给她买了个老年机，也没有经常给她打电话，想她了就打一个，不过现在越来越听不出我的声音了，要么以为我是我姑姑，要么以为我是我表姐他们家的小孩。
上次挂电话的时候，我跟她说：我爱你哦，奶奶。小老太太在电话那天赶忙说：赶紧挂赶紧挂，电话要钱的。
噗。貌似她听不懂普通话来着，我爱你这句话她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长命百岁哦，小老太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