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一叶浮生 注:本文已在卓米诗词汇首发
诗词最繁盛的唐宋时期,流行一种借闺阁妇女之口表达情感的诗词体裁,名曰闺怨诗又或是宮怨诗,然而在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代,无论是闺怨还是宫怨,都很少真正出自女主角之手,正如著名的《闺怨》出自边塞诗人王昌龄之手,诗人揣摩一位新婚少妇的心态,断定她愁眉不展定是因为自己打发丈夫去求取功名,从而只能独守空房、寂寞难耐,至于那新妇究竟是不是这样一番想法,谁又真正说的明白呢?
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然而有人却说得明白,并且一定说得最为贴切、最为入情,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据传开创了“宫怨体”的西汉成帝后妃班婕妤。班婕妤姓班,名字不可考,婕妤是她的封号,在西汉的后妃等级之中,“婕妤”大约相当于后世的贵妃。
班婕妤生于功勋世家,祖上曾经为汉武帝攻打匈奴立下汗马功劳,而她自小受到父亲的熏陶,不仅熟谙历代名媛淑女的行事礼节,更加喜欢阅读《诗经》之类的典籍,所以文化涵养极其丰厚,妥妥地大家闺秀一枚。值得一提的是,她也是《后汉书》的作者班固、班昭兄妹的姑祖,从这一点,也可窥见班家家学渊源之深。
世人总说:“自古红颜多薄命。”放眼望去,载入五千年史册的传奇女子,功德圆满的确实不多,反而身世坎坷、历经波折的比比皆是,美貌而才情极高的班婕妤似乎也没能逃出这样的怪圈,可以说她的辉煌开始于宫禁,她的湮灭也同样首起于重重红瓦之内。
班氏见到汉成帝刘骜的那一年,刘骜二十岁出头,在母亲王政君的调教下,刘骜看上去意气风发,眉宇间尽是贵气。班氏在王政君的安排下见到了刘骜,只是对着他含蓄一笑,便已勾走了那少年的魂儿,当然,同样是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班氏更是笃定要与眼前之人相思相守、相伴一生。
得了宝一般的成帝带她各处周游,什么好东西都优先拿给她看,什么好玩的也要她先去体验,转瞬之间她一跃成为宫中最受宠的妃子。然而深植于骨血里的教养时刻提醒她,决不能做妲己、褒姒那样的祸国妖妃,她从心底崇慕的是那古来称颂的娥皇、女英,那段时间她写出了著名的《自悼赋》,以此表明自己高洁的处事态度,依着她多年来喜读古书的性子,她暗暗告诫自己必须要劝皇帝勤于政务、勉于国事。
《自悼赋》节选
……登薄躯于宫阙兮,充下陈为后庭。蒙圣皇之渥惠兮,当日月之圣明。扬光烈之翕赫兮,奉隆宠于增成。既过幸于非位兮,窃庶几乎嘉时。每寤寐而累息兮,申佩离以自思。陈女图以镜监兮,顾女史而问诗。悲晨妇之作戒兮,哀褒、阎之为邮;美皇、英之女虞兮,荣任、姒之母周。……
大意就是:我有幸被选入皇宫,成为后官嫔妃,是承蒙圣皇的厚恩,更是沐浴了日月灿烂的昌盛修明。我的家族获得荣耀,所受待遇已是非分之想,这是我能够想到的最快乐的时期。我对着宫里陈列的美女画像拿着镜子左顾右看,不时回头向身边的女侍从提些问题。可叹妇人不能干预朝政的戒律,可悲褒姒、阎妻犯下的过失;我赞美舜妃娥皇女英的美德,并把周文王母亲太任和周武王太姒作为榜样。
春暖花开之日,成帝又邀班妃一起游园,不仅如此,成帝还执意让班妃和自己同乘那架特制的车辇,而这却有违汉朝礼制,趁此机会,班婕妤磊落言道:“臣妾常观古时画作,圣贤之君,皆有名臣在侧。夏、商、周三代末主夏桀、商纣、周幽,乃有宠妾在坐,而三代下场凄恻,臣妾与陛下同车出进,与其似矣,岂不凛然哉?”
一番借古论今,让玩心甚重的刘骜不禁哑然,他眯着眼频频点头,为班妃的通情达理好一番赞誉。因为这件事儿,太后王政君把她与古代的贤妃樊姬相提并论,认为班婕妤能辅佐刘骜成为一个好皇帝。然而正如他的名字一般桀骜不驯的成帝,表面上和乐,内心里却是另外一番想法,这件事儿让他渐渐看清,班妃与他注定不是一路人。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那时候的班婕妤很傻很天真的以为,自己劝诫君王得宜,她与刘骜是真的心意相通,今后也定当夫妻同心云云。直到赵氏姐妹入宫,刘骜成天沉溺温柔乡中,再也想不起来班婕妤的容颜,甚至在赵飞燕、赵合德合力构陷她参与许皇后的巫蛊案时,刘骜也一言不发,她这才如梦初醒,她所付与刘骜的一腔深情,在那个薄情之人眼中不过轻如尘埃罢了。
没有悲伤欲绝,更没有一哭二闹,班婕妤只是淡淡地自请去长信宫服侍太后,是逃避现实也好,寻求庇护也罢,在漫长的独居生活中,她常常以诗词聊以自慰,她的诗作不少,但其中最为出名的当属那曲《怨歌行》(又名《团扇歌》)。
怨歌行
新制齐纨素,皎洁如霜雪。
裁作合欢扇,团团似明月。
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
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
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那刚刚织好的丝绸,洁白的好像秋后的霜,又好像冬天的雪,用它来裁剪一把团扇,精湛的手艺让那圆圆的团扇看起来仿佛天上的一轮明月。君王拿着新扇爱不释手,时常贴身放置,那把团扇啊,只要轻轻一摇,清凉的微风便簌簌而发,令人心情舒畅。然而团扇也常常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害怕秋天的到来,当漫天的凉意取代最后一缕炎热,还有谁会再珍惜它呢?果不其然,秋天一到,美丽的团扇就被抛弃在竹筐中,断了和君王的情分。
到底是谁和君王断了情分呢?是团扇吗?当然不是,是和团扇一样命运的班婕妤才对。班妃虽有万般心事,但是无人诉说,只能把一腔落寞都付诸在团扇身上,那不仅是对成帝薄情的无奈,更是隐隐透露出宫中女子不过是君王的玩物罢了,物品没有了作用,那么便可以弃之敝履,新的物品自然也会取代旧的,她想反映的亦是所有身为宫廷之人的不幸。
在陪着太后吃斋礼佛的那些平静岁月中,赵飞燕做了新皇后,她的妹妹赵合德也封了昭仪,刘骜在宫中纵情声色,性格软弱的太后王政君敢怒不敢言,任由成帝胡闹,自汉宣帝时西汉迎来的短暂中兴,在成帝当政的这几年之中,几乎被挥霍殆尽。更为可笑的是,正当壮年的刘骜竟因酒色过度,死在了赵合德的床上,消息一出,举国哗然。
再怨,也是因为曾经有爱。班婕妤再次上书请求,这一次她请求去为刘骜守陵,虽说汉室江山已经换了当家,但实际上班婕妤没有必要如此自苦,以她和太后的交情,她在宫中依旧能够安稳的做个太妃。只是,她却坚决拒绝了太后的挽留,只想去为那人守陵,权当是为了守护自己最初的那份纯洁之爱吧。
四十多岁的她回眸望去,刘骜依旧是当年初见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