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在烟雾朦胧处。山旁有湖,每天日升日落,有蛟龙起舞,传说湖底有鲛人泪,从东海飘荡而来。岸边很多树,即使四季轮回,绿色常在,沁人心脾。附近城镇居民皆以为神迹,奉为圣湖,往来祭拜崇敬不绝。
后来,有苦行僧自远方来,感于虔诚,于山上修筑寺庙,拜佛拜菩萨拜圣湖,香火鼎盛,经久不败,更有信徒送家族子弟前往修行参悟,以沐浴佛性,以度己往生。
佛家有律令,不杀生、不贪婪、不动凡心,所以淡薄,所以专一,所以增益其所不能。
不知何年,不知何月,山外城镇某虔诚信徒家中诞下幼子,家中子弟众多,暂且温饱,遂送幼子上山,拜于佛寺方丈门下,参悟佛法。方丈性仁慈宽厚,接纳入门,取名参愚。
参愚天资聪颖,犹在佛法,往往抚牍顿悟,遍参寺内佛经,有佛性,众僧欢喜,以为灵山来客,以为香火鼎盛之相。后,年至十六,当洗礼成人,当下山游行,当尝世间疾苦。参愚遂沐浴,跪于佛前,敲木鱼、诵经,众僧旁观,与其共颂经文,山林回响,鸟兽共鸣,众僧惊异,皆以为参愚有大佛之相,皆信服。
于是,参愚披苦行衣,手握钵盂,出寺东去,以遍尝红尘苦乐,期三年。
参愚下山而去,入人世,是与寺内清修完全不同的场景。所谓贪嗔痴,所谓爱别离,所谓病悲苦,世间有万象,世间有佛祖。所谓苦行,谓苦,谓行,一直行走在路上,无钱财,无食物,无饱暖,或是修行,或有顿悟。
三年期满,曾有盗贼横行,曾有战乱纷争,曾有锦衣富贵;看过生老病死,看过垂死挣扎,看过新婚燕尔,看过别离仇恨。归山,顺着小道,下山时的小道,一步一步攀登,身上夹杂着风尘,眼里有了故事与感悟,小和尚年满十九,钵盂里是世间。
三年,不只参愚在参悟,佛寺也在变化。世间战火烽烟,难民众多,本着济世度人的心肠,佛寺还有信徒开辟了山下荒地,以供难民生活。除此,佛寺收留了无处可归的孩童,助其生活,传以佛家道理,勿憎,勿恨。
经年,皆有所悟,少男少女,心境平和,每日烧香拜佛,不动声色古井无波。
近日,远游的佛家苦行僧参愚归来,佛家经与世间法对照,开悟。方丈遂安排其指导一众少男少女,以启迪佛性。
年少,年轻气盛,生动活泼,这个无法避免,即使是已在佛家道理上有所成就的参愚。所以,很快的,众人便熟络了起来。
“为什么我们每天都吃素啊,很想吃肉啊!”
“佛家人,不杀生。性淡薄,所以专一,所以清澈。”
“可为什么不能谈婚论嫁啊!”
“佛家人,超脱世俗之外,皆贪嗔痴,皆欲念,所以能参悟,所以能隔红尘。”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会出现,参愚便一遍又一遍的解释,遵循方丈的意思,以传递佛性。然而,参愚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望着远方、望着天空,孩子们以为他高深莫测,其实只是心虚。
孩子里有一个女孩,年已十六,是参愚下山时的年纪。双目清澈,头发黑亮,唇红齿白,跟参愚一样天资聪颖,晓通佛理。参愚见她的第一眼就被她吸引,闭目急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睁眼,眼前还是她,心跳加速,脸颊泛红,小和尚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佛家经没有告诉过他,世间法他也是匆匆而过,只能企盼佛祖在心头,镇压妖魔鬼怪。
女孩叫百叶,是战乱里的孤儿,父母是信徒,机缘巧合上了山。第一次见到小和尚,百叶就知道春风起了,从小和尚的眼睛里、嘴唇里、念诵的经文里刮起来,苏醒了百叶的心田。
在他和她相见的数日后,百叶求方丈给她剃度,因为世间已无挂念,因为父母虔诚,因为参悟佛法,其实她心里知道,只是为了小和尚。剃度时,参愚在一旁诵经,经文错了很多字,木鱼敲的节奏也乱了,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表的在以前的十九年从未有过的情绪在酝酿,很多次的他想放下念珠和木鱼阻止这场剃度,可是佛祖在前,可是菩萨在前,可是方丈在前。
后来,寺庙里多了一个尼姑,拜在方丈门下,是参愚的师妹。
“你知道吗?师父给我剃度那天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我就在一旁诵经啊。”
“我知道,我还知道你的经文颂错了,在佛祖和菩萨面前。”
……
“为什么不阻止?”
“佛家律令,戒贪嗔痴,不动凡心。”
“可你动了。”
……
“我们走吧,离开这里,我们都背离了佛法。”
“我从小生长在这,习得佛家经和世间法,我愿受刑,我愿面壁,我从未背离,怎可逃离。”
“你是我的春风啊。”
……
菩提树下,有叶,有木鱼,有念珠。
佛殿,佛祖面目慈祥,柔和地注释着他的弟子,金身在烛火的照耀下生辉。
“佛,我动了凡心。有那样一个女子,比佛家经和世间法重要,比道德观和星空律重要。”
“佛,我很迷茫。佛经说要普度众生,可我们连众生是什么都不清楚,我们又该普度什么。”
“佛,您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是红尘残酷,还是地狱残酷,我入不了地狱,我能入红尘么。”
“佛,寺庙对我期望很高,我也从小在这长大。佛,我该舍弃么。”
“佛,我很痛苦。她像春风一样,是我十九年的岁月没有见过的风景,以后的岁月也不一定能见到。佛,我该随风而去么。”
有风从远方来,风里有花草清香,烛火摇曳,影子摇摆。金身在烛火下生辉,佛祖慈祥的笑着,不知何处而来的花,在佛的手掌悄然绽放。
“佛,我明白了。”
……
佛曰,不可说。
夜黑风高,春风东起。小和尚走出佛殿,不远处的菩提树还在摇摆,树下的影子还在期盼,树叶啊,轻轻飘落在影子的肩头。
“走吧。”
“行李呢?”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走吧。”
百叶回了头,对着参愚嫣然一笑,风又起了,小和尚觉得,十九年的岁月在佛家经和世间法里追寻的,可能就是这样的风景。
寺庙依旧香火鼎盛,除了庙里的僧人,没人知道少了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每晚月黑风高,僧人们总能看到方丈在佛殿前的菩提树盘坐,念诵着不知名的经文。
圣湖附近依旧是四季绿树成荫,湖畔的竹林,不知何时多了一座木屋。屋前有花,屋后是菜田,四周竹林环绕。屋子里住了一男一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男人砍柴打渔,女人种花烧饭。女人最喜欢看男人闲暇时盘坐在屋前念诵经文的样子,男人最喜欢每次他盘坐在屋前念诵经文时女人静静聆听的样子。每次天有异象,闭关修炼。
某年某月某日,木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春风起了,风里有花草的清香,有绽放的花飘落在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