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一阵阵的疼痛中醒来,转头吞咽都很难,一夜之间头与身体的连接处变成了一根燃烧的柱子,硬硬的,火辣辣的。我单手扶住脖颈,艰难转动,准备下床找水喝。

低头的瞬间又想起了阿尚,也许是对痛的理解更深刻了一些,能够体会到她的一点感受。

我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下,喉头滚动一阵刺痛传来。镜子里的人,双眼浮肿,脸颊潮红,俨然一个病人。

我打开水龙头,认真地洁面,开始化妆。今天是阿尚离开的第一百天,我和唐泽约好了去城南的公墓看她。

我把粉底厚厚地涂在脸上,镜子里的人看起来有些苍白,但至少没了那一抹貌似不祥的潮红。阿尚曾说,她只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至于美丑,都不再重要。

我两只手握住脖颈,拇指向前,喉咙灼痛处有点热。大概是昨晚的酒,也可能是因为川味火锅,我抿抿嘴唇,还有点麻,实在是太辣了,不知是泄愤还是为了下决心,我都吃了太多辣椒。

扔在客厅的手机似乎响了两声,我没去理会,一定是白石。他昨天喝多了,和我提分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正拿勺子舀起一勺红色的辣油,倒入旁边的空碗中。

“好啊!”我想也没想,“祝你幸福!”手里的勺子停顿一下,一滴红油溅了出来,烫到他伸出来的左手上,他一哆嗦缩了回去,手忙脚乱地找纸来擦。

“哎呀!你这个时候还想给我留个纪念?你,你,你怕我忘了你?”白石眼神迷离,语气却依然充满自信。

“你就那么自信?”我尽量保持着波澜不惊。

阿尚总说我太过佛性,对待感情有着二十几岁的女子不该有的平静。其实我只是对于白石的反复习以为常了。

我放下勺子,抬头看白石。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正微微眯起,眼角几条笑纹若隐若现,挺括的鼻梁,温柔的唇线,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美男子。

美男子冲我抬了抬下巴,头顶上的卷发跟着颤动一下挡住他的左眼:“怎么?离开我很难,是不是?想我的时候随时给我打电话!”他吐字清晰,口齿伶俐,一点都看不出喝多了。我悲哀地觉得:“酒”可能只是一个借口。

我把目光向下转移,停留在他的喉结上,那里微微凸起,一上一下地滚动:“我知道你爱我,但我喜欢上了别人……”他说得轻描淡写,我曾觉得他的喉结无比性感,此刻竟然十分滑稽,我眼睛有点模糊,还是分不清我舍不得的是白石还是我的过去。

“好!”也许这时候我应该愤怒,应该把那碗红油泼到他带着不屑的脸上。但我没有那么做,五年而已、一个男人而已,在我漫长的一生中这将是我最耻辱的一页,很快它就会翻过去。

我拿起那杯冒着冷气的扎啤一饮而尽,清冽的凉混着大麦的香气顺着喉管一路向下,让我的胃彻底凉快起来:“滚吧!”我裹紧大衣扬长而去,走出很远才想起来:我似乎更像是那个仓皇逃走的人。

白石平均两个月会和我分手一次,不知是他酒后真性情还是良心发现,很巧的是每次分手都在酒后,然后又会在第二天痛哭流涕地求我原谅。

我最近工作忙,对他也疏于管理,不知道他的新欢什么样,想来又是体态丰腴身材火辣的女子,他喜欢那种热情似火的尤物,不似我这般清冷寡淡,没丁点儿热度,这是他在某次酒后给我的评价。

手机不依不饶,反反复复一声接着一声地响,吵得我的头也跟着痛起来。我扔下眼影盒,花花绿绿的色块小兔子一样跳起,落到刚刚擦干净的洗漱台上。


十个未接来电,九个是白石打来的,还有一个是我妈。我抚着颈,皱着眉,我妈昨天要我约个时间去相亲,她始终觉得白石不值得托付。我一口气拉黑白石所有的联系方式,就这样吧!

还有十三条未读信息,是唐泽发来的。

“怎么不回我的消息?”

“又在睡懒觉?”

“再睡几天你就要提前出栏了!”

“白石找不到你,给我打了电话!”

……

唐泽的语音一条接着一条跳出来,我打开免提,让它自动播放。时间显示在上午九点一刻,其实也没有多晚。

唐泽要求我在半小时内赶到北海大厦楼下的花店。

我给他发语音说我大概要先去一趟医院,说话的时候声带硬硬地痛,用了好大力气才振动出一点声响,索性改成打字。

唐泽很快打来电话:“喂,你去医院干什么?”

“看病!”我继续大力震颤我的声带,发出一段“嘶嘶”的声音,喉咙更干,像要着火,我又灌了一口水。

“你在说什么?喂?好了,你不要说话了,我来接你!”唐泽与阿尚一样,是我从小玩到大的闺蜜,只可惜他是男孩,就显得没有我和阿尚那样亲密。

唐泽的车在十分钟之后停在了我的楼下,我听到熟悉的一长一短的喇叭声把头伸向窗外,看到他从车窗里挥手,才头重脚轻地下了楼。

“是不是昨天白石喝多了?又乱说话了?”

“你到底怎么了?”

“右右?”

“他敢欺负你我去揍他!”

……

唐泽挥着手臂,眼神炙热、情绪激动。我忙示意他好好开车:“我没事!”发出来的还是嘶嘶声,还好他听力超群,竟然明白了。

“你失声了?”他偏过头来看我,“幸好不是失语,那可就成哑巴了!”

“我再跟你说一次,你不要不听,白石那小子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分了!”我又勉强挤出两个字。唐泽看了看我,半信半疑,也许是看我说不出来太多,罕见地闭了嘴,没再说话。

医院总是最让人心怀希望也最绝望的地方。我做了彩超,抽了血,坐在走廊里等待检查结果。各色各样各种神情的人从我眼前一一走过。

我又想起了阿尚,她曾无数次坐在这里等待医生的宣判。心里该有多少绝望呢?我曾和她坐在医院的天台上看星星。她说要是能坚持三年就好了,要是过了三年就表示各项指标都达到了标准,就能活得更久一些,能多陪陪他,也就能看着小宝上幼儿园了……她喃喃着像是自言自语抬头望向暗黑的夜空。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就只是静静地坐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稀疏又若隐若现的星星。那时候她已经很瘦很瘦了,也没有力气多说话,大多时间都是闭着眼。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我感受得到她的身体一起一伏微微喘着气。她又说,找个好男人好好生活吧!别在白石身上浪费感情了。她的声音很轻,每说两个字都要停顿一下。医生说她的癌细胞已经从左乳转移到了肺,淋巴和骨头,她会很痛,所以才整日整夜地睡不好。我看到她即使不断加大止痛药的剂量还是会痛得满头大汗,甚至连大哭的力气都没有。

我用手机给唐泽写信息:“我们先去看阿尚!”然后拉着他离开医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特别惧怕医院,尤其是坐在一排排椅子上等待检查结果的那一刻,那些未知的恐惧与希冀都让我难过。

路过花店我要下去买花,唐泽不肯,非要绕路开到北海大厦楼下的那家,老板是个年轻姑娘,眉眼带笑,正在把一盆盆盛开的茶花搬到门外排成一排。

我和唐泽选了一大捧白色的百合花。上车时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捧着一盆花从店里走出来。他脚步轻快,脸上挂着微笑,弯腰放下花盆,转头去看正在摆弄茶花的姑娘。

唐泽说:“瞧见了?这就是我选这家店的原因!他,似乎重新开始了。”

“过份!”我想起了阿尚,又重新解开安全带。唐泽按住我的手:“别,右右,别!”

我拨开唐泽的手,三步两步冲了过去:“过得很好是吗?忘得够快的呀?你那一往情深演得可真像!你忘了阿尚是因为什么死的吗?”我一把推开那个无耻的男人,他不配,阿尚那么爱他,临走前还在担心他没人照顾,“你就不能再等等吗?才仅仅过去一百天而已啊?”我喉咙钝痛,声音像是生锈的铁器相互剐蹭发出的嗡鸣,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更加发不出声来。

那男人抬头看我,满眼的镇静,又低下头一言不发。唐泽拉拉扯扯把我弄回到车上。

“他之前跟我说过,害怕你生气,我没敢告诉你!”

“总得走出来啊,右右!”

“你想想,他重新振作起来也是阿尚最想看到的。”

“阿尚走了,一了百了,可他还年轻,还有小宝要照顾。”

“他还要继续生活的,右右,我们也都要继续生活!”

……

我在唐泽絮絮叨叨的唠叨中心里狠狠地抽痛,憋了半天只挤出来两个字:“薄情!”

他定是忘了,阿尚发现那颗肿瘤的时候怀着小宝,她是为了他们的孩子才放弃掉最佳治疗方案的。可这混蛋转头就有了新欢,阿尚知道了要有多心痛!

“阿尚在的时候他也尽力对她好了!右右……右右……我们都该好好生活的!”我不耐烦地看了唐泽一眼,他专注地开着车,只是嘴巴一张一合不停地唠叨。

阿尚病得最厉害的时候,那个男人并没有放下工作多陪陪她,大多数的时光都是阿尚自己躺在医院冰冷的床上。但阿尚说,生活还要继续,他还要养家的。

我转过头,路两旁的银杏树叶子已经落尽,枝头光秃秃的,荒凉一片。不知道那个懂事的傻瓜有没有后悔过。

……

墓地没有想象中那样冷清,暖阳高照,墓碑上阿尚的照片正笑得没心没肺,前面放着一大束纯白的百合。

“你看,他也来过了!”唐泽指着那束百合,企图继续说服我,我瞪了他一眼。

我不想告诉阿尚关于她男人的事情,那应该由他自己去解释。

很多事情无法预料,就像阿尚,也许对她来说死也是解脱。缺少一个人,甚至缺少很多人这世界都不会变,如果非要说有变化,那就是我开始相信轮回,总觉得我还能在什么地方再见到阿尚,我拂着她的照片:“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微风轻抚过脸颊,我有些冷,竖起了大衣的领子。唐泽说:“我们去医院吧,检查结果应该出来了!”

医生是位上了年纪的阿姨,看起来一脸严肃,她很认真地看了我的报告单,说只是细菌感染,开了一些抗生素,让我好好休息!

唐泽把我送到楼下,不远处白石靠在墙角,低头摆弄手机,他交叠在一起的两只脚不断前后变换。我想,他的耐心眼看要耗尽了。

我坐在车上没动。没多久白石果然离开了,我们真的结束了。

医生的药奏效很快,第二天我就可以操着破锣嗓子跟我妈视频了。她建议我下周再去相亲。她说得有道理,我也担心这个声音会吓跑人家小伙子。

我妈对我忽然变得顺从不太适应,拐弯抹角想要打听出我变化的根本原因,我想了很久,也许是终于离开白石后的空虚,或者就是急需一个人陪我熬过失恋后的冷,我还是搞不懂,索性就不再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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