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化茧成蝶乃为圣
三、《坛经》里的“玄机”
《坛经》,或者叫《六祖坛经》,全称很长,叫做《南宗顿教最上大乘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六祖惠能大师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坛经》。名称前半部分,“南宗顿教”是六祖慧能自成的禅宗派系,与之相对的是神秀的“北宗渐教”,这个我们以后会说到;“最上”是修饰,“大乘”是属性,“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是主旨,其实很多印度传入的佛经就这么叫,形容这部经书是“助人到达彼岸的伟大智慧”。后半部分很直白,指出了经书是禅宗六祖慧能在韶州大梵寺的传法记录,因为是在法坛上宣讲的经文,所以称“坛经”。最初的《坛经》是由慧能的弟子法海等人辑录的,成书年代应是唐朝中期;而保存至今的最古老的《坛经》则是五代、宋初的“敦煌写本”。
《坛经》在佛教、哲学与文化方面的影响极其深远,它是中国唯一一部被尊为“经”的佛教典籍。《坛经》里的哲学思想,主要是把“真如”视为最高的本原,强调“于自性中,万法皆见”、“性含万法是大,万法尽是自性”,而“自性”指精神本体就叫“真如”;又提到“般若常在,不离自性”,认为“自性”中本来具有智慧。另外,慧能大师在很多方面敢于跳出框架,去探求最本质的东西,比如,他指出:“东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国?”只知道“念佛”是并不能解脱的,心底开悟才能到达真正的“佛国”;而“佛国”又在哪里呢?不在“东方西方”,而在自心中。
可以说,《坛经》确立了唐以后中国禅宗发展主流的基本框架,把“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思想推向了高峰。
其实,《坛经》的前半部分说的就是六祖慧能的个人传记,其中记述了慧能从求师到开悟再到隐遁、传法的种种经历,说其中有“玄机”是因为六祖慧能的经历颇不一般,很是耐人寻味。
上篇说过,就资历来说,到达东山寺的慧能被认为是个“学渣”,五祖弘忍虽然看出了这个学生有不一般的地方,但没有在众人面前说破,而是吩咐慧能在寺里干些“打杂”的活,慧能也很识趣,乖乖去劈柴、舂米了。就这样过了八个多月,慧能一直默默无闻,任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打杂的”会成为禅宗的继承人,别说想到这小子会“化茧成蝶”,恐怕当时寺里认识他的也不多吧。
而五祖很可能从来就没有忘记慧能这个学生。
通行本《坛经》(元代初期僧人宗宝的版本)里有这么一段,说八个月后的一天,五祖悄悄找到慧能,问道:“吾思汝之见可用,恐有恶人害汝,遂不与汝言,汝知之否?”说我知道你当时说得对,就是怕你的根性锋芒太露,有人加害,所以才让你下去干杂活的。慧能表示,自己是知道老师的苦心的。
敦煌本的《坛经》里则没有这段对话,要说这段是后人加的也不是不可能。但五祖毕竟是高僧大德,听到慧能“佛性无南北”的言论不可能不记忆深刻,怎么会把这么好的苗子弃之不顾?所以,五祖后来见见慧能,给他提点提点是很有可能的。只不过,放到八个月后这里,就有些“玄妙”了,因为没过几天就要进行“期末考试”,这会儿来跟慧能说话,怎么都让人感觉有“暗示”的意味。
什么考试呢?说这一天,五祖把所有人聚到堂里,说道:“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所谓“偈”,就是一种写佛学感悟的小诗或小文,在禅宗十分流行,比如说某某大师开悟了,就写一首偈来留下自己的心得;不过在这里,更像是老师让学生写一篇作文,作为终期考核的作业。
众学僧一听,明白兹事体大,攸关禅宗法嗣,也就是继承人的问题。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多僧众心里很清楚,“二把手”神秀对这事可是势在必得的,大家底下一合计,“我等众人,不须澄心用意作偈,将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现为教授师,必是他得。我辈谩作偈颂,枉用心力。”干脆我们这些人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且看神秀上座怎么表现就得了。
这下可把机会都留给了神秀。
这位“学霸”神秀大师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他勤奋修行多年,在修禅上一直一丝不苟,踏踏实实。这时候,有了成为五祖继承人的机会,对他来说,却也是个难事,呈偈吧,就自己一个人写,好像是说自己觊觎六祖之位,落了俗心;不呈吧,老师就没办法给自己“打分”了,这不“打分”怎么能“毕业”、怎么能继位呢?
《坛经》里说神秀写好“作业”后一连徘徊了四天,“一十三度呈偈不得”,最后,他想到一个办法,写在五祖堂前的墙壁上吧,让老师和大伙儿看看,老师说好的话,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自己所作;老师说不好,那证明自己是白修行了这么多年。《坛经》上的这段描写将神秀成一个很不自信、又落了俗心的形象,毕竟此经的赞颂对象是神秀的对手,这样是可以理解的。神秀的偈怎么说呢?大家很熟悉: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试,莫使有尘埃。
次日五祖一看,心里觉得这“时时勤拂拭”是很不错,达到了修持的目的,但总还是少一些“悟”的感觉,与禅宗“明心见性”的最高指标还是有一些距离。但五祖没有当面点破,而是点头赞许,让大伙儿好好诵读学习。
没过多久,神秀的偈子传到了慧能的耳朵里,他思索一番,明白这是个证明自己能力的好机会,于是也作了一偈。等到晚上,慧能找人帮他写在了神秀偈子的旁边(颇有挑衅的意味)。这个大家更熟悉: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佛性常清静,何处有尘埃!
说句题外话,敦煌本里的“佛性常清静”后来被北宋僧人慧昕改成了“本来无一物”,后者倒成了通行本《坛经》里的广为人知的句子。其实这两个版本都道出了慧能自心的“不为外物所动”的禅悟,“本来无一物”的确很有空灵的感觉,但还是“佛性常清静”来得朴素些。
天亮以后,慧能的偈便引来了僧众的围观。大家得知是慧能所作,稍微有点慧根的,心里都明白了,原来这家伙不是“学渣”,而是个难得的“天才”呐!很多人转念又一想,“天才”怎么能是个“獦獠”呢?这个还是让人无法接受。
五祖其实很满意慧能的“悟”,但他也知道大家的心思,看过后便什么也没说,还直接把偈给擦去了。
米熟了没有,是问慧能“悟”得怎么样了,其中也有“准备好了没”的意思。
准备干什么呢?慧能答说:“米熟久矣!犹欠筛在。”
慧能当然知道,老师是要传法给自己,回应的很果断,米熟了,悟到了,就等老师用筛子“筛一下”了。这里的“筛”不妨理解成“师”。
五祖随后“以杖击碓三下而去。”慧能会意,当夜三更去找五祖,并得到了真传。
这个情节后来被吴承恩先生借用,写了菩提老祖传法孙悟空的事,其中的意味确实也相似。
五祖之所以悄悄行事,是担心其他僧众不服,毕竟神秀才是大家心中的不二人选,慧能则是个打杂的岭南人,他作六祖,众人岂会甘心?
事实上正是这样,当五祖连夜送走继承衣钵的慧能后,便有很多人去追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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