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我叫从安,是一只九尾灵猫,我师父尔岚,是被贬下凡历劫的神仙。
师父嗜酒如命,为此,我们在人间开了一家算命的店,叫小馆。来的,有人,有妖,报酬是美酒一坛......
我又见到了阿朱......距离上次见到她已经百年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穿着那件绯红色的衣裳,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我。我不禁揉揉眼睛,觉得自己在梦游。
“阿朱!你怎么来了!”发现是真的,我惊喜道。
阿朱柔柔地笑了:“刚好路过,所以过来看看。”
“你这个没良心的,上次说走就走,现在说来就来,当我们这是酒店啊。哼!”我气呼呼地说:“上次要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就被人当柴烧了!”说着,我又回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阿朱的时候。
那天,我趁师傅不在偷偷溜出去买零食,在一条小巷子里看到一群小孩在玩一个木偶。
那是个半人高的木偶,穿着破破烂烂、沾满污渍的绯红色衣裙,长及腰际的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脸,木头做的四肢也有了道道裂痕。
我本无心管这些,只是看了一眼,便打算走人。
就在路过的时候,我听到木偶发出一声淡淡的叹息。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停了下来。仔细看看,我才发现木偶身上萦绕着的浅浅的妖气,不过太浅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秉着救妖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理念,我成功阻止了那群小孩想要点火烧木偶的动作,然后用一把糖果,换回了这个破破烂烂的木偶,并把她带回了小馆。
坐在小馆里,我看着对面椅子上的木偶感到一阵后悔。
不仅损失了那么多糖果,还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木偶,想到就让人头大。
正当我踌躇之时,师傅回来了。
师傅看到这个木偶没有说话,只是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我,我只好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师傅。
“师傅,现在要怎么办啊?”我皱着个脸问师傅。
师傅坐下来,斟了杯茶说:“现在来问我了,之前带回来的时候又不想想该怎么办。”
我上前扯了扯师傅的衣袖说:“我错了,师傅。”
师傅没有说话,只是掐了个指诀。
只见一道白光笼罩在木偶身上,片刻后,破破烂烂的木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
身上衣裳鲜红如火,长长的青丝挽了个堕髻,上面只插了一根檀木簪。
朱唇鲜艳欲滴,双眸紧闭,只能看见纤长的睫毛,和那额间鲜红的一点朱砂。
真真是个美人,连看惯了美人的我,都有些痴了。
正看着呢,美人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眸,只见眼眸清澈如水,然而却少灵动,好看却无神,我不禁感到些许可惜。
美人醒了,打量了一下我们,说:“是你们救了我吗?”声音空灵,如百灵鸣唱。
“对啊!”我笑着点了点头说:“我可是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把你救回来的。”
美人闻言,低下头去:“又何必救我。与其在人世游荡,不如就这样去了,算来了无牵挂。”
听她这话,我正想劝上两句,还没开口,师傅就说话了。“不介意的话,跟我们讲讲你的故事。”
难得师傅会说这些话,我不由得看了师傅一眼。
只见他还在那悠闲地喝着茶,跟平时没有两样,或许是我多心了。
这样想着,我又看回美人,劝道:“没错,有什么困难的事可以跟我们说,我师傅可厉害了,一定能帮你解决的。”
美人抬起头看了看我们俩,犹豫了一会,还是开了口。
春日里,花开正好,艳阳高照,偶有微风,游人春衫薄。
平日里安静的王府此时却丝竹喧嚣,好不热闹。几乎半个京城的王孙贵族,都聚集到了王府,只为看上一那曲傀儡戏。
王府花园内,男女宾客分坐两边,中间用绣花帐子隔开,谈笑风声,好不热闹。忽然,面前三尺红台上锣鼓敲响,半人高的木偶出现在台上。
这是怎样的一位美娇娘,身着火红舞衣,步步间仿佛开出一朵火红的花。
柔软的青丝挽成时下最流行的垂云髻,发髻上插着赤金的掐丝步摇,红宝石制成的梅花点缀其间。
随着她的舞动,腰上的佩环发出清脆的声响,和着手腕上的银铃一起,更添几分灵动。
身姿已是如此曼妙,姿容却更为一绝。
肌肤塞雪,红唇妖艳,额间那一点朱砂更添妖媚,然细看眼角有颗泪痣,使美人少了点凌厉,更显乖巧可人。
美人在台上舞动,随着她的旋转,宽大的裙摆转成一朵花,而她就是这花中仙子。
台下的宾客不免看痴了,喝茶的只将茶盏放在嘴边,聊天的也消了声息。
待到一曲《火舞》跳尽,众人才纷纷回了心神,连忙鼓掌叫好。
真不愧是世间第一的傀儡师啊!真不愧是能击退敌军的《火舞》。众人在心中感叹,不由得更加好奇这傀儡师究竟长什么样。
仿佛听到了宾客的心声,一直在幕后操纵的傀儡师终是走了出来。
是一个年轻男子,看着只及弱冠,高高瘦瘦,穿着白色长袍,模样清秀。
木言出来见过了宾客,便打算下台,无意间扫过女宾处时,却看到了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他有一瞬的惊讶,却很快就平静下来,苦笑着转身下了台。她,是这京城的贵女吗......
离开王府,木言回到临时买的宅子中,看着木偶回想起从前的日子。
木言家是傀儡世家,世世代代以傀儡戏为生。木言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走街串巷表演傀儡戏,赚取赏钱。
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京城边的村子里。
在村口搭了一个简易的戏台,父子俩敲敲打打,傀儡戏就开场了。
村中的孩童听到了响声,纷纷跑过来,兴奋地围着戏台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而村里得闲的大人,也都带着板凳出来,在台子前坐好。这是一年中难得的时候,孩子、大人都盼着呢。
木言的父亲是表演傀儡戏的好手,台上的木偶一颦一笑,都与真人无异,一曲悲欢离合,表演的淋漓尽致,台下的观众不时大笑,不时擦泪。
一场演完,木言便端着碗出去讨赏钱。大部分人只是农户,所以赏钱也只是一文、两文,木言已经见怪不怪。
运气好时,父子俩可以讨到几钱银子,运气不好时就只有十几文。
这时,在装着铜钱的碗中却出现了一两银子。
木言吃惊地抬头,发现面前站着的是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只见她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一双大眼睛眯着,眼角的泪痣清晰可见。
“演的真好。”小姑娘说。
听到这话,木言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看了很久,连忙低下头去,脸上如火烧般说:“谢谢夸奖。”说完便落荒而逃了。
等木言走到后台,才停下来小心地回头看。发现之前那小姑娘还在人群中看着自己,木言再次红了脸。
晚上,在临时落脚的简易棚子里,木言看着那一两银子发呆。
这是他在跟父亲表演时收到过最多的赏银,有了这银子,娘亲的病也就有救了。
想着想着,又想起了那个小姑娘。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姑娘,而且人也好......但是,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傀儡师走南闯北,四海为家,风餐露宿,漂泊一生,这是他的宿命,无可更改......
过了一年,父亲觉得木言的技术已经足够独当一面,甚至比自己更为杰出时,便托人寻了一块沉香,由木言自己雕刻一个木偶。
这是他的第一个木偶,也将是陪伴他一生的木偶。木言雕的极为认真仔细,他脑海中想的是那个少女......
花了半年时间,木言的木偶已经雕完了,他亲自裁了火红的衣裙,为她描眉点唇,在额间点上朱砂。
完成时,木言看着她,终是在眼角点上了珠泪。他为木偶取名阿朱,从此离家,与阿朱一起闯荡天涯。
没有锦衣华服,只有风餐露宿,木言就这样走着,走到了边境的小城,也遇上了敌军围城。
城内守军只有几千,而敌人却有数十万,所有人都觉得自己会葬身于此。
木言在草棚里一夜未睡,只看着阿朱,不知在想些什么。天亮了,敌军即将攻城的信号传来,木言抱起阿朱,就去了城墙上。
从此,天下便多了一个第一傀儡师,也多了一支传奇的《火舞》。
傀儡师木言以一支《火舞》迷惑攻城敌军,为赶来的援军争取时间护住城池的事很快就被皇上知道了,在皇上宣木言进宫,封他第一傀儡师名号,并看了《火舞》后,木言便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王公贵族以邀木言表演一场为荣,于是便有了之前的那一幕。
木言终究还是没忍住,派人去问了那个姑娘的消息,知道了她是侯府三小姐这件事。
在某次聚会上,木言来到三小姐面前。
三小姐有些吃惊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木言,给木言见了礼,木言回了礼说道:“我看小姐面善,是否曾在何处见过?”
三小姐笑了笑回道:“小女子初次见公子,怕是公子认错人了。”
“是吗?是木某唐突了。”向三小姐鞠了个躬后,木言便转身走了。
是啊,她早已不记得五年前的事了,一直念念不忘的只有自己......
夏末,木言病倒了,这么多年来的风餐露宿,最后终于搞垮了他的身子,就跟木言的先祖一般。
木言遣散宅子里其他的仆人,只留下一个老婆子打扫院子,不再外出表演。
某日午后,木言斜靠在窗前的榻上,嘴里低低地哼着小曲,忽听门前有声响,向门口望去,雕花木门也正被推开.....是三小姐。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裙,挽着的垂云髻上只插了跟檀木小簪。她手上端着一碗药,笑盈盈地走了进来。木言有一瞬间的呆愣,他眨了眨眼睛,仿佛自己还在梦中。
“公子,来,喝药吧。”三小姐端了碗坐在榻上,将碗递到他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木言有些不敢相信。
“先把药喝了,我就告诉你。”三小姐把碗端得更近了些。
木言只好乖乖把药喝了,然后,看着她,等她的解释。
三小姐看着他这个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上次你问完我,我回家想了一下,才想起小时候见过你,想着过来跟你聊聊,没想到听到你病了的消息。于是自告奋勇煎了药,给你端了过来。你不会怪我吧。”
三小姐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木言一眼,见他脸上没有怒容,便放下了悬着的心。
“三小姐能来看木某,木某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怪罪三小姐呢。”木言摇摇头说道。
“这样就好。”三小姐高兴地说:“那我以后经常来看你。”说着,便告辞出门了。
从此,三小姐日日过来为木言煎药,并看着他把药喝完,跟木言说几句话之后,才离开。
但纵是日日吃药,木言的病还是越来越严重了,到了后期,已经卧床不起,终日昏昏沉沉。三小姐很是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这一天,三小姐如同往常一样端着药进来,发现木言没有躺着床上,而是坐在窗前的榻上,哼着小曲。
“公子,你这是怎么了?窗边风大,快回床上去吧。”三小姐焦急地把碗放在桌上说。
木言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会窗外。如今已是初秋,窗外的银杏也有点黄了叶,有几片早已落到地上,莫名萧索。
三小姐又叫了声公子,木言终于转过头看着她。
良久,木言开口道:“变回原来的样子罢,阿朱。”
三小姐吃惊地看着木言,一阵慌乱:“公子......”
“不用再骗我了,阿朱,你是我亲手所做,我还会认不出你来吗?"木言轻叹了口气:“我自己的身子我知道,我的日子不多了,待我把你身上的牵丝剪断,放你自由。”
三小姐,不,应该是阿朱突然感到一阵痛意,眼睛涨涨的,却没办法落泪。木偶没有心,没有心,又何来的泪。
“公子,你不要死!我去找人救你!你要好好活着,要长命百岁啊!”阿朱跪下来说道。
“我说的话你竟敢不听了!还不快变回原形。”木言的话有了薄薄的怒意。
阿朱看他这个样子,只好照做。一阵青烟散去,女子不见了,只留榻上的半人高木偶。
木言拿过木偶,提起桌上备好的剪子,剪断了那根相牵的线。
他倒在榻上,平静地闭上双眼:“去吧,替我看看世间风景。”
第一傀儡师木言死了,在二十年华。而他身边的那只木偶也不见了......
这就是阿朱的故事。
木言死后,阿朱开始在世间游荡,但她少了牵引她的那个人,就仅仅只是只木偶,没有灵魂,不在乎生死,便有了我救阿朱的场景。
说完她的故事,阿朱突然跪了下来:“大师神通广大,我祈求大师帮我完成一个心愿,待愿望达成,要阿朱做什么事,阿朱都愿意。”
师傅沉吟片刻说:“先说说你的心愿。”
“阿朱希望能有一颗心,希望能陪公子老去。”阿朱说。
一颗心!这件事听起来就很困难,万能如师傅或许都没办法。
我回头看了眼师傅,果然见到他皱起的眉头。师傅为难了,他这个表情,我几百年都难得一见。
当我以为师傅会拒绝的时候,师傅说了声好。然后,阿朱便跟师傅进室内讨论去了,我很好奇,但还是乖乖地坐着吃我的零食。
阿朱是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问了师傅,师傅只说是去完成心愿,便不再理我了,我也就放下这件事了。
如今再见阿朱,我知道必定是她的心愿实现了。我把阿朱拉到桌前坐下,刚想问问她的近况,师傅就进来了。“回来了。”师傅说。阿朱点了点头。
“阿朱,你这一百年去干什么啦?”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到。
阿朱笑了:“我去找公子的转世了,并在他身边守着他,让他平平安安,直到死去。”
“这样啊。”我看着阿朱,觉得她比上一次见要灵动许多:“那你这次回来干什么呢?”
“我来还东西了。”阿朱柔柔地笑着说。还没等我追问,师傅又把阿朱叫走了。
晚上,我怕阿朱又偷偷走了,便悄悄守在门口。当我要等到睡着的时候,突然有脚步声,我连忙起身一看,看到阿朱跟师傅一起来到院子里。
师傅在地上画了符阵,阿朱走进阵里,在月光下跳起了舞。
这就是阿朱说的《火舞》了吧。阿朱身着火红衣裙,看上去真的像一团火焰在舞蹈,我第一次看这么美的舞,一时间看痴了。
看着看着,阿朱的身上突然起了火,师傅的阵法也开始燃烧起来,我突然惊住了,不顾被师傅发现的后果,冲到了院子里。
师傅看到我出现,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站到师傅身边,焦急地看着舞动的阿朱喊:“阿朱,你在干嘛!快停下!”
阿朱听到我的声音,停下来,看着我笑着说:“阿朱是公子所做的木偶,本就该在公子离去的时候追随而去,但阿朱心中有执念未了,只能浑浑噩噩苟活。如今阿朱心愿已了,已无牵挂。”说着,又开始舞动。
火焰包裹住阿朱的身体,千年沉香木燃烧散发出淡淡幽香,现在的阿朱真美......
这时,旁边的商铺传来若隐若现的歌声:“你褴褛我彩绘 ,并肩行过山与水 .......是你吻开笔墨 ,染我眼角珠泪 ,演离合相遇悲喜为谁 ...... 兰花指捻红尘似水 ,三尺红台,万事入歌吹, 唱别久悲不成悲, 十分红处竟成灰 ,愿谁记得谁 ,最好的年岁 ......风雪依稀秋白发尾 ,灯火葳蕤, 揉皱你眼眉 ,假如你舍一滴泪, 假如老去我能陪 ,烟波里成灰, 也去得完美......"
火焰终究是烧光了阿朱,我抽泣着,不忍心去看。
师傅过去,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一颗莹莹闪着光的心型透明晶体。这是师傅给阿朱的心吧。我没有多想,转身回房了,没有看到师傅脸上的表情。
等从安走后,尔岚举起那颗心照向月光,原本透明的心突然绽放出七彩光芒。尔岚脸上露出了笑容,离目标,又更近一步了。
——ending
(转自vv花大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