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眼前的車水馬龍,紅色交通燈在路燈、車燈的映射下閃現出奇異的光芒,仿佛是倒映在湖面上的水影,一層一層地汎著漣漪,盯久了便讓人感到暈暈乎乎的,分不清是睡夢亦或是現實。
尋子此刻的頭腦一片混沌,她感受著吹拂在臉頰上有些冰涼的冷氣,手指撫摸著安全帶的皮革質地,屁股下坐著軟軟的坐墊,不知爲何,突然感到些莊周夢蝶的意味。
她是怎麽坐上這輛車子的呢?
她想起三個女孩子仿佛衝鋒一般跑進電梯,風風火火地來到樓下,撞開一群站在那裏安然埋頭手機的學生老師,卻不見一輛坐滿同班同學的大巴的情景。她仿佛便聽見空蕩蕩的停車場回蕩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嘲笑,有一雙眼睛正涼涼看著這三個仿佛被抛棄的女孩子。
木桃率先冲向不遠處的巴士站:【他媽的蘿蔔!説好了等我們一下,就衹差那麽一分鐘,她上趕著去投胎嗎!】【就是!】黑兔也開始叫了:【説什麽跟著下一班車回去,老娘不幹了!叫車!】
她們氣勢洶洶,仿佛遭遇了天大的委屈。就像一堆擺放久了的乾柴,稍微一些火星就可以燃氣熊熊烈火,尋子聽到一個聲音附和著:【就是!我們有錢!自己打車回去,要是他們問了,就説沒了三個學生,好叫她那個儅輔導員的擔一擔責任!】
那是她自己的聲音。她清楚地聽見自己説出的話,那語氣仿佛也是遭遇了天大的委屈。她還記得自己的怒意,像是被背叛、被遺棄,一團火哽在喉嚨,化作尖銳的謾駡噴湧而出。可當她坐上副駕駛座的時候,她卻開始疑惑:我爲什麽會生氣呢?我氣著什麽呢?
蘿蔔作爲輔導員,見著天色已晚,眼見一車子的學生爲了三個同班同學而坐于車中苦等,又加上學生急於回校,頻頻催促司機開車,下了【先行】的決定,也是無可厚非。
如此説來,我等因什麽而氣急呢?
不過是趕不上車的一件小事,卻仿佛成了衆人千夫所指的罪大惡極之事,令三個本該天真美好的女孩子一路發著壞心的詛咒,令先行而去的幾個好友仿佛承受了滔天的指責,頻頻發著微信解釋當時的狀況……究竟是哪裏出錯了呢?
木桃與黑兔的心,尋子難以知曉,可她一向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如今怎麽也如此生氣呢?
那是生氣嗎,那不過是一種遮掩、更有一種竊喜吧。
尋子聽到心裏傳來這樣一個聲音,令她不由得怔住了。
内心微微顫抖著,是恐懼,被看透了的無助。
她仿佛聽見【精神審判所】裏響起紅心國王的錘子聲,瘋帽子檢察官壞笑這開口道:【被告人尋子,以蘿蔔先行為藉口,肆意辱駡他人,並將自身置於道德制高點,希望以此瞧見他人的不幸。以上,可對?】
對、都對。
尋子知道,她之所以生氣,不是因爲蘿蔔的先行一步,是三個女孩子仿佛衝鋒一般的行動最後卻遭遇了仿佛被欺騙一樣的下場,太丟臉了,傻傻的,像是一股腦兒往墻上橫衝直撞的白兔,將自己白白送給了農夫。惱羞成怒,衹好怪罪蘿蔔,仿佛這樣就可以解釋自己無法取得好結果的行爲。
其次,便是一種快感。
尋子自小便是守規矩的孩子,單純的成長環境讓她從小無緣欺凌、遭遇過最坏的事情也不過是自行車被偷罷了。她從來沒有被誰欺負過,也未曾欺負過他人。人們常説的叛逆期,似乎從未在她的人生中停留過。安安穩穩地長大、安安穩穩地上學,也終將安安穩穩地結婚生子、過完這安安穩穩的一生。
然而她知道,自己的心中始終壓抑著不安分的另一個自己。
那個自己想跳出來破壞這太過安穩的一切,她想嘗試世間所認爲地所有【坏】的一切,穿暴露的衣服、和男子勾肩搭背,嘴裏含著烟頭,在充滿喧囂重金屬的夜店跳舞。或者騎著摩托車飛奔在燈光閃爍的黑夜裏,對某個巷子裏瑟瑟發抖的女生惡意地嘲笑。
那是另一個永遠也不可能暴露與存在的【自己】。
然而還是會不小心露出她的影子。
就像此刻封閉車子裏幾斤聲嘶力竭的肆意討伐,像是言語中所説的那個人已經千瘡百孔,遭到了無比可憐的下場。
心中便感到舒暢了。
太可怕了,尋子想。
人性之惡毒。我之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