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困了,还是舍不得闭上眼睛,太久没有安静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雾霾,黄昏,落霞像是在画纸上渲染过份的效果。
下午被上司不留情面的教训了一顿,但原因自认为并不在我,或者我只是被当作了一只拎过来就能将就用的气筒,不太顺手,但也顶得上用场。
段子里说,最好拿来解气的便是中年人,因为他们大都上有老,下有小,还背着车贷房贷,要付生活费学费医药费,如果没了工作,分分钟一个家庭便如擎天之柱轰然倒塌。
其实,能压倒中年人的太多了,空气污染,食物污染,水污染,想要为以后必然爆发的疾病留点保障,又抗拒不了飞升的物价和贬值的钱币。身边的每个人,都想离开这里,或者让孩子离开这里。
看着窗外如电影片段一样的风景,我感到异常悲伤,可奇怪的是,这种悲伤并不是因为下午的那顿莫须有的教训,也并不是因为一个小时之前,落魄的回到家,想要投入自己的空间寻求安慰的时候,发现忘带钥匙。而是在于眼前,这让人无限热爱着的河山,笼罩在灰蒙蒙的阴霾中。
天色渐暗,晚霞将尽,我摸了摸手边的背包,开始盘算到了济南之后该怎么安顿。背包里只有每天随身带着的那些物品,化妆包,手机,面巾纸,免洗洗手液,充电宝,钱包里有几百元现金,以及身份证和一张信用卡,原本还应该有一把家门钥匙,正因为它的缺席,才有了这趟行程。
人,未到中年,却被生活耗尽了生命力,所有棱角都用来作为习惯社会规则的学费,默默的奉献出去,变成沉默忍耐和怨恨的新生体。明明愤怒的时候,面上却要挂着笑容,明明鄙夷的时候,嘴里却要说着奉承的话。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已经什么都会做,很少时候突然发现偏偏最不会做自己。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济南,既然冲动就冲动吧,大概是脑海里突然浮现的元好问,突然浮现他的那句“日日扁舟藕花里,有心长作济南人。”大概是上学的时候,喜欢《雁丘词》,然后便喜欢元好问,接着爱屋及乌余下的诗词,一恍惚,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这么一个想法,聊发了我的少年狂。去他的工作,去他的明天,去他的日复一日的假面。忘记带的钥匙,便是上帝给我的启示,扭头就走,让北京的今天戛然而止是我的决定,自己的决定。
打开大众点评,看了看济南的介绍,我想看看元好问心中的泉城是什么样子,必不能整日关闭手机随便找个酒店闷头大睡。
订了酒店,打算到了之后找个便利店,买一些日用品,邋遢与凑合,更不是我的本性,即便到了世界末日,本心也必是极力寻求美好与舒适的,不至沉溺在巨大的绝望与悲苦中不能自拔,偶尔感知的巨大生命力,渴望像鱼一样不停止泅渡,像绿芽一样不停止萌发。
然后,我小憩了一会儿,心情豁然开朗。巨大的北京像张蛛网,一旦走进去,便要被迫移动,符合她的节奏,奉献着精力与心血,想要挣脱开,却也不难,难的是改变一种默认的习惯,习惯的以为自己有用,以为创造了自己的路。
其实某天我下班回来,走到住宅楼下,不禁抬头张望,高高的楼,看起来突然虚幻,“轰”的一声消失如空白,然后又瞬间堆砌如原状。难道要在这里度过余生?想来竟心生恐惧。
济南的夜色比北京清亮,我只拎着一个包,平淡的踱下站台,心情如此娴静,竟比回家还要自然。毕竟,就算是现在要我回去加班,无论如何是回不去的了,想到这里,不禁心中窃喜。
打车到酒店楼下,便利店里买了小瓶装的护肤品,一次性内衣和一次性袜子,水杯和啤酒,常用牌子的抽取纸巾与消毒湿巾,湿厕纸。逃离如同朝圣。
大堂借了充电器,到了房间拉开窗帘,刚巧对着地标式的大厦,上面不停用中文和英文重复打着“我爱济南”。
第二天,我走路去了趵突泉,手机持续飞行模式,变成了照相机。街边有关公庙和沾满灰尘的冰糖葫芦。趵突泉公园里人声鼎沸,但泉水清澈宜人,海豹池中两只海豹憨态可掬,引了许多人围着观看,又逢了菊花展,真是足的够够的秋色。
午休后又去大明湖,沿湖走着走着天色便暗了,其间有些许小道,又有些许拱桥,些许凉亭,几处码头。孩童玩耍,情侣牵缠,自然更少不了年逾老者二三四五人结伴同游。唯独我,看上去有些奇怪,却没人知道心里其实悠然自得。
晚上又宽厚里吃爆肚,新建的小喷泉广场,喷着水雾,蛟龙雕塑夜色里亦真亦假。而我心中自知,此刻我真的不能再真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脆弱,脆弱到关了手机,便可以失去踪迹。就像我,不知道我的同事与朋友,会不会发现我不见了,大概失踪几天之后,他们才会发现,原来那个我,于他们的生活并无关系,并无影响,甚至从来没有存在过。
第二天,我去了千佛山,索道上秋风瑟瑟,包厢摇晃的时候,心生恐惧,想到应该早早的写好遗嘱,以便无畏的前行。然后又嘲笑自己,快到中年的自由身,一点点毫无价值的身外物,心中所想时时变化,人生路途忐忑不平,给不了人建议与影响,更无教导他人的资格,只是深知人生无常,拥有与失去前仆后继,纵是遗嘱,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不知佛是否听到我心中所想,我去了,但不拜,敬畏,不上香,看了风景,而风景只在于秋。半途,我对大佛微笑,希望建造你,维护你,跪拜你的那些人,都是虔诚的,不全是有求于你的,不光是为了钱,还保有一点点干净的信仰。
最后又去博物馆,看了看埋藏过的头骨,车马坑,不是忽而消逝的证据。心里的那些不好的东西,一边走,一边遗落,傍晚,我打开手机,有几条短信息,卖房贷款促销的广告,其余也就没什么了,两天,果然没人想起我,那种无足轻重的感觉,竟让我异常轻松。
该回去了。高铁上,我求做医生的朋友给我开了一张三天的病假条,这个想法一下子就冒出来,也许是我当时出走时就给自己想好的后路,只是当时要走的冲动与悲壮,隐藏了它其实是计划内的实质。想来真是悲惨。
回家打了110,叫了开锁,进屋一切照旧,鸡心藤没有枯萎,金鱼还是游来游去,虎牌保温壶里半满的水,竟然还有暖意。天气预报说,夜里有强劲的北风,明天雾霾将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