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我能写出来为数不多的复杂汉字中，有个字叫“瘾”，病字框，大概是说很多事情一旦成瘾，就是病态的，是不好的。比如毒瘾，药瘾，烟瘾，酒瘾。
也有人对某个人上瘾，说不出人家哪里好，就是谁也替代不了，一头扎进去，把我所有的好都给你，喜怒哀乐随着你变，好像月亮和地球的关系。糙汉子变得柔情似水，软妹子变得百毒不侵，努力变成人家喜欢的样子，可也只能是东施效颦，然后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痛哭流涕地说:“都是我不好，没长成人家喜欢的样子。”
这一种，我称之为傻逼。
02
跟胖子借钱，他说:“要不咱俩试试吧？”
吓得我捂紧了34B的胸口，老娘只是借个钱而已，你可以不借，但是不能这么卑鄙下流无耻肮脏啊！
胖子举起胖胖的拳头，在我眼前虚晃而过，“听说，摆脱一段感情的最佳方式，就是开始下一段感情。”
摆脱你妹啊，你们有感情吗！开始你姑奶奶，我们是朋友、兄弟，你跟我说怎么开始？不带这么饥不择食的！啊呸，不带这么祸害良家少女的。
不动声色地在心里鄙视了胖子二百五十遍，盯着他手里鼓鼓囊囊的钱包，我态度坚决地答了声:好。
座位上，胖子每每回头，我都会冲他娇(gan)羞(ga)地笑，嘿嘿，嘿嘿。
十个小时后，他终于受不了了，托人递给我一瓶统一冰红茶，开过盖的，拿起盖子，里面塞了张小纸条，从那丑得惊世骇俗的笔迹中勉强辨认出: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我笑得花枝乱颤，手撑桌子，牙花子亮得扎眼，啤酒随着桌子，晃啊晃，如同胖子喜欢的姑娘，浪啊浪。
八年前的狗血插曲，和八年后的夜市，“后来，那件事成了我风流史上最短的篇章，跟人家吹起来，倍儿骄傲。”
胖子黑着脸，胖胖的手掌一摊:“还钱！”
03
我听过胖子最多的话是:“她有男朋友了。”“她分手了。”“她又有男朋友了。”
我说:“这回你咋不提了？”
他说:“还钱！”
“你不会还喜欢人家吧？”
他说:“还钱！”
“好啦好啦，我不问了。”
他说:“我和她在一起过，比和你在一起时间长。”
我说:“不还！”
你说拥有过又失去，和从未拥有过相比，哪个更心酸？
打个比方，听说臭豆腐特别好吃，一直想尝尝什么味道，每天路过看一眼，看一眼，可我是穷逼啊，买不起，所以更加向往，它不再是臭豆腐，成了香饽饽，成了心头的朱砂痣。
有一天，朋友买了一盒，剩最后一块儿，他连盒一起给我了，很开心，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臭豆腐，张大嘴巴，看它一点一点接近口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心跳加速，咚咚咚咚，啪，掉地上了。
遇到这种情况，你是继续向往，还是安慰自己:我曾拥有过，想到就满足？
啪，掉地上了，我的筷子。
胖子一巴掌拍桌上，震得隔壁桌的筷子也象征性地抖了抖，“她不是臭豆腐！”
04
对，她不是臭豆腐，是香香……公主。公主俩字是胖子刻意让我们加的。他用尽全身肥膘拼命喜欢的姑娘，小名叫香香。
香香长得美，男生趋之若鹜，女生咬牙嫉妒。可是胖子丑哇，又胖又丑，所以他只敢“明显”地暗恋，掏心掏肺对人家好，私下打听香香的口味，喜好，每天不重样给香香带。
一开始香香礼貌地接受，后来看出胖子的意图，直接把东西甩给大家，再后来直接甩胖子身上。
“她有男朋友了。”
胖子买了瓶二锅头，一仰脖子，咕咚两口见了底。摇摇晃晃地走回宿舍，胖胖的身影在空无一人的巨大操场衬托下，显得有点孤独，活像条落水狗。
“她分手了。”
胖子又买了瓶二锅头，一仰脖子，咕咚两口见了底，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很是灿烂。
他挨了两顿打，第一顿是找香香刚分手的男朋友单挑，被揍了。第二顿是香香听说这件事以后，哭得梨花带雨，小手毫不留情地招呼在胖子脸上。
他呲着牙笑，身上的肥肉抖抖索索，胖手放在香香打过的地方，满足地喟叹:“香香的手真软啊，贼有劲儿，将来娶回家肯定能干活，好生养。”
后来，香香的前男友数量日渐增长，胖子的酒量日渐增长。
05
胖子身上最能坚持的东西有两样，一是肥肉，几年下来始终对他不离不弃，二是对香香好，几年下来始终对她不离不弃。
香香说:“要不咱俩试试？”
胖子买了两瓶二锅头，边喝边掐自己:“我不是做梦吧？”他嘿嘿笑着，快乐地如同一百八十二斤的胖子。
不对，他本来就是。
然后胖子便更加拼命对香香好，她眉头皱一下，他就手足无措地好像面临世界末日。
“那你们为什么又分手，香香玩够了把你踹啦？”
“她那么爱笑，笑起来那么好看，可是和我在一起都不笑了，香香好委屈。”
如果拥有你让你不快乐，那我不要了，如果在你身边让你不快乐，那我不待了，如果对你好让你不快乐，那我不对了，如果喜欢你让你不快乐，那我只好假装不喜欢你，但是你要知道，我只是为了让你开心，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不能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啊。
06
胖子很骄傲，也很开心，因为他甩了他最喜欢的香香，可他依然像条落水狗。
“这他妈的假酒吧，怎么越喝越清醒？”
胖子买了很多二锅头，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往下灌。
一直到今天，我对那个场景仍记忆犹新。一百八十二斤的胖子咕咚咕咚喝酒，身后人来人往，神情淡漠。香香经过时，看了胖子两秒钟，胖子背对她，眼泪吧嗒吧嗒掉在桌子上，香香的高跟鞋吧嗒吧嗒逐渐走远。
“当一个人不喜欢你的时候，你哭泣是错，微笑是错，平静是错，吵闹是错，活着呼吸是错，连死在当地都是错。”
记忆里，那是胖子说过的最有水平的话，我还没来得及鼓掌，他哭着说:“香香喜欢那本书，我快背完整本了。”
他的记忆力一向差得离谱，语文课文从来背不过。
那天之后，胖子再也没提过香香，好像她的名字混在酒里，被喝进了肚子。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除了吃饭睡觉就不停地画画。
再后来，胖子考上了一所外地的美术学校，除了我，没跟任何老同学联系。
时常想起操场上他孤独的背影，喝酒时眼角有泪，跟香香在一起时脸上的傻笑，挥霍在画纸上的颜料，想起他说:“香香好委屈，被我喜欢着，好委屈，可是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让我喜欢她。”
故事的结局，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07
有个字叫“瘾”，病字框，大概是说很多事情一旦成瘾，就是病态的，是不好的。比如毒瘾，药瘾，烟瘾，酒瘾。
也有人对某个人上瘾，这一种，我称之为傻逼。可是谁没傻逼过呢，大家都年轻过，都明白。
只不过有人千方百计戒掉瘾，有人在经年累月的沉默中，瘾变成了身体的一部分，溶在血液里，去不掉，也戒不了，它只在四下无人的深夜发作，嘶吼着，让人红了眼眶，心隐隐作痛。
等天亮了，瘾便沉沉睡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