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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家人搀扶着我走出医院时,久违的阳光刺得我睁不开双眼,但同时又能感觉到我虚弱的身体被注入了力量。
“想回家吗?”
“你们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走走。”我脱开了搀扶,摇摇晃晃往前走去。我本可以故作镇定走得更加平稳,但现在已经没有耍那小聪明的必要了。
“没事的,不到一公里,我走也能走回去。”见大家还犹豫,我补充道。
“那你注意安全,小心车啊!”
“好嘞!放心吧!”
我缓慢走在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上,努力把一切尽收眼底,行人,车辆,店铺,枫树,哪怕只是一个消防桩,在此刻都变得如此美丽。
医生说,我还剩两个月,当然,这是我偷听到的,因为他们只会跟我说一切都在变好,并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来。
当我把医院里几乎所有的仪器都体验了一遍后,我就知道,我就是那秋后的蚂蚱啦。于是我提出了出院,并且态度坚决,有谁能拒绝一个态度坚决的绝症患者呢?
但现在我又为新的事苦恼了,剩下这为数不多的时间里,我该去干嘛呢?
我总不能回忆人生,去追寻记忆的脚步吧?况且我短暂的经历除了得绝症,实在是没有可圈可点的地方。
去旅游?但真的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况且身体虚弱,这也是客观事实啊!
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这并不影响我做其他更有意思的事情。
列一个遗愿清单,然后去完成?这也扯淡,我从来都不是文艺浪漫的人。
思来想去之后,我只能回到最初,去追寻记忆的脚步。既然无法体验新的东西,那就再重温一遍旧的东西好了。
况且我才二十岁,而且不太记事,这两个特点第一次突显了它们的优势——完全不用两个月,我就可以将我的人生重新体验一遍。
我决定按照时间顺序,首先回到我出生的地方,不对,应该是我有记忆的地方。
那是几个小平房,房子前面围成了一个小院子,很久以前我就在这个院子里学会了骑自行车,将花草上的毛毛虫装进自行车小货兜里,毛毛虫总是乱爬,我只能一边把毛毛虫装进来,一边把爬出去的重新抓回去。
我还在这个院子里炫耀可以闭着眼睛扫地,然后摔了个狗啃泥……
房顶上是我独自搞的花坛,里面种了草莓,芦荟,多肉,仙人掌……但现在只剩下了多肉,毕竟它只要扳一块下来就能活,要是我也能这么顽强该多好,可惜我就是个草莓命!
我扳下了一块多肉,把它放进了我的盒子里,这是我精心挑选的一个盒子,我将把这趟回忆之旅的一些东西放进来。
告别老屋之后,我去爬了山,去看了童年和伙伴经常掏鸟窝的地方,还有那个曾经看到鬼的地方,记得当时我简直连飞带跳跑下了山,导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我会轻功!
第二站是我的小学,但除了门口的大字,其他我已经完全不认识了。
我想起二年级时,一个女同学突然挽起我的胳膊,然后把钱给我让我帮她去买笔,她说她不好意思和人说话。那确实给我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很大的震撼,惊吓之余我顶着通红的耳根挣脱了她的胳膊,再一次连飞带跳地跑了。后来六年级时我终于也喜欢上了一个女生,但是之后再也没见过她。
不知道该带什么走,于是我在学校的小卖部买了一支铅笔放进了盒子里。
第三站是初中,我的初中和小学就隔着一条街,这对我的身体来说大有益处,我不用回家来回折腾。和小学一样,初中也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了,只不过我的这段记忆更加清晰了一点——难吃的饭菜,恐怖的宿舍走廊,下雨之后全校泛滥的癞蛤蟆,不会说普通话的数学老师……
我在这没有停留很久,甚至都没有进去校园,因为门口的保安,说啥都不让我进去,即使我说了我的情况之后,他仍不妥协。
我想,他大概怕我死在学校里……
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基本按照我的人生轨迹重走了一遍,第一次恋爱去的公园,第一次和她牵手的街道,上过无数次包夜的网吧,打过无数次篮球的球场,藏在街尾的小吃店……
我还见了我能见到的所有家人亲戚和朋友,然后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难看的笑容。
期间,我的身体也愈发的虚弱,到了说句话都要喘口气的状态了。
日期临近,我的盒子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我在里面留了个纸条,很简短,只是告诉我的家人,等我走后,可以随意处置它。
因为我发现我的人生并没有我想象的不堪,我的回忆也远比我想象的丰富多彩,在我写下那个纸条的时候,我就明白,我度过了一个幸福美满的人生,而且幸运地度过了两次,我再也不需要那个盒子来证明我的人生有多精彩。
再次回到医院时,主治医生和护士都惊叹于我的状态,在他们看来,我是具尸体大概会更加合理一点,能保持这样的精神状态已经算是奇迹。
我再次检查了身体,大概因为我的心态变好,经历丰富,我的生命又奇迹般地续了一个月。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医院送钱,因为我要为我的下一个计划做一个时间规划,它就是遗愿清单。
是的,我说过我不是个文艺浪漫的人,但别嘲笑我,原谅一个将死之人的任性吧,写完这句话,我就要去完成我清单的第一项了——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