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东方泛白,灰灰的光线笼罩着天地间的一切时,我的古镇慵懒地打了一个呵欠,伸展了一下长长肢体。而古石板铺就的街巷,就有了骨节舒展般的微微的响动。人家屋檐下挂着的红灯笼们――那些撑了一夜的朦朦胧胧的眼,就开始次第闭上,让位于自然的光线了。
我喜欢这灰白柔软的晨光中的小巷。此时你不用放眼去看鳞次栉比的青砖黛瓦,也不用看瓦当间在晨风中摇曳的尺把高的小冬青,更不用去辨析哪一间屋子里曾经有哪个名人的梦魇。你只需低着头,聆听自己的足音,是的,脚踏在褐色石板上的回音。这声音仿佛来自千年的时光深处,有古典的韵味。是编钟一下子一下子敲击出来的,有悠长的回音和节奏;或者来自于你的心田,你听见的是自己的心音,一下一下,不寂寥,只清爽,只有盈满的清欢,随着那天际明朗起来。于是你整个的空灵起来,有飘飘欲仙的感念。
而那些上千年来一直躺着的石板上,被数不尽的脚印重叠,坑坑洼洼的,神秘得你想去探究那每一个凹凸处的故事。这些石板一块一块地整齐排列着,在两边青砖的伴随下,悠长悠长的,绵延到小巷的尽头。你走着走着,就感觉你穿越了时光长廊,从唐宋某一年一直走到现在。
我也喜欢上午阳光斜斜照射的小巷。阳光斜射,小巷一半明快,一半阴柔,如一半大笑,一半浅笑。又如交响乐的和音,高低音强弱音相配。这时整个小巷热闹起来:熟人间的招呼声,小贩们的叫卖声,自行车铃声,摩托车的启动声,还有扇子扇炭炉啪啪啪声,许多人围着古井洗刷泼水声……都被光线的交响曲和谐地编织进去,世俗且暖心。
黄昏时的小巷就诗意多了。斜阳弱弱地披在屋脊上,轻纱般的柔顺。你的心也跟着柔软起来。此时你沿着石板路一直走一直走,说不定会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姑娘,没有油纸伞,却有着太息一般的眼光,梦一般从你身旁飘过。你忍不住驻足,回望,她的身影已渐渐地融进了斜辉中,如画面里的淡出,小巷里却弥满了淡淡的惆怅。而郑愁予的小诗会适时地涌现――你的心是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足音不响, 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的心是小小的窗扉紧掩我哒哒的马蹄声是美丽的错误 。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
傍晚的街巷灯火昏黄,渐渐如瞌睡人的眼。散步的人三三两两,小声交谈着,怕惊扰了挑灯读书的人。风从海河里吹来,有浅浅的咸味,是多年前码头上跑盐的船留下来的。此时最宜缅怀这古镇悠久的历史,与范仲淹王艮等先贤先哲们对话;或者对着宣纸,学着戈湘岚泼墨画马;或者什么也不做,跑到薛仁贵征东时点兵的塔下,看八卦水系的河面上倒影的星星,扶着月光感受一下当年郑板桥吟诗的氛围。此时确好有大悲庵的钟声响起,一下一下,庄严慈悲,古寂幽深,在夜色苍茫的天际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