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告:
这篇文章讲的是广岛原子弹爆炸的事情,有些描写和图片可能会引起心里不适,请慎重阅读。
来东京的航班里,座位边上是位50多岁的美国老师。
我:“当时日本军队在亚洲侵略了很多国家,屠杀了数以万计的军人和老百姓。有人说日本被原子弹轰炸是报应,你怎么看?”
本来聊的很轻松的气氛,老师一直微笑着说话,听到我的话后,老师脸色变得苍白,一幅激动的样子:我不认为这个说话是对的,一点都不同意。纵然当时的军队犯了罪,但是普通老百姓不至于非死不可,况且还死的那么惨。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老师说完,也没有再说话,两人就慢慢的坐着,一句话也没说,估计有10分钟。她是从美国东海岸坐到东京,然后转机去广岛,特意来参观原子弹爆炸遗址。
今天我也是去这里参观。清早刚下了一场大雨,然后晴天,空气中一股清新的湿气,沿路是盛开着各种颜色的杜鹃花,樱花已全部凋落,树上长满新叶。河里有人练习帆船,边上的绿地,好友或家人们三五成群的在说说笑笑,还有人吹起了小号,曲子是《风之彩》(color of the wind)。
离遗址还远,边上有座寺院,是之前我在京都的本愿寺的别院(见day 41,洛阳),与京都的古老不同的是,这里一切都显得很新。一角有座弔魂碑,但是背面的字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昭和20年8月6日,还有一些不全的数字和汉字。
一位阿姨正在扫地,我走过去请教。阿姨停下扫帚:那个碑是纪念昭和20年8月6日,也就是1945年8月6日,原子弹爆炸的死难者的。我们寺院当时也全都烧没了,这是重新修建的,所以看起来比较新。阿姨跟我说话时,始终面带微笑。
寺院边上有块墓地,干净整洁,每个墓前都插着鲜花,应当是有人祭奠过不久。墓碑上最多的去世时间,是昭和20年8月6日。
有的墓碑上在8月6日后面,还特意注明了:原爆死,因原子弹爆炸死去。
人类历史上第一颗用于实战的原子弹,在这一天的早上8点15分爆炸,产生的3500度的高温,瞬间就将爆心几公里半径的7万人气化,尸骨无存。稍远点的,则变成了漆黑的焦炭,仅仅一天之内,就有10万人死去。
不仅是这一天,接下来的8月7号,15号,20几号,甚至是9月份,11月份,也是墓碑上经常出现的时间,当时有10多万人受到严重的核污染,饱受痛苦折磨后,也凄惨的死去。
这一家的墓碑上,写的密密麻麻的,有4人被辐射致死,这4人分别是一位66岁的老人,然后是3位孩子,最大的7岁,中间的是4岁,最小的只有2岁。丈夫和3个孩子死去,只留下一位母亲活了下来,并且活了将近8年。难以想像这位母亲,8年来是怎样活下来的。
这颗原子弹,总共杀死了20多万人,受伤的不计其数,整个广岛变成了地狱。
有幅画描写了当时没有被立即气化的老百姓的样子:数以万人计的人跳到滚烫的河里,大家哭嚎震天,河水已经是深深的红色,上面漂满了各种肢体不全的人,数不清有多少人从桥上跳下来,然后浮起来。岸边是烧成废墟的房子,没有一点痕迹。
图片来自广岛和平纪念馆
现在这座桥上,大家悠然的散着步,慢慢的骑着自行车,咣咣跑着电车,翠绿的树林里,鸟鸣阵阵。
转过头再看这些墓碑,无意中看到叫熊野的一家,上面有13个名字,其中有11人是在8月6号当天死去,里面有1岁、3岁、5岁、7岁、10岁的小孩5人,有20多岁的年轻人3人,让人揪心,古代灭门之灾,也不过如此。
正在为这些死难者感到难过时,看到墓碑上有的写着很多个“战死”。
这位是大尉,在硫黄岛战死的,47岁,他3月份死去,7岁的女儿接着就在8月的原子弹爆炸中消失。
还有一位是中国战场战死的。昭和12年,也就是1937年的10月26日,在山西顺县。当时由阎锡山率领的国民党军队与日军展开了激烈的太原会战,给日军造成1万多人的伤亡。
还有一位是明治38年,1906年3月1日,在日俄战争时死去的,讽刺的是,战场是在中国沈阳,当时日本人起的名字叫奉天。
一个叫贝塚的家族墓,因为死难人数过多,一块碑写不下,立了两块碑。第一块碑上一位只有20岁的小伙子战死,3名家人,同时在8月6号当天被炸死。第二块碑上,两名战死,一位28岁,一位25岁,另外也有3人在被辐射后没有立即死去,但是都没有坚持超过3个月。
战死与被爆死,这个看似矛盾的结果,但确实是联系在一起的,没有侵略,就不会招致自已的灭亡,更不会招致家人的死难。如果说被炸死在家里可怜,那战死在异国他乡,则绝对一种耻辱。
墓地里墓碑很整洁,摆满了鲜花,很漂亮,还有时令的大麦苗,墓地就像是一片花市。
但是:
再好看的墓碑,也没有家里温暖;
再芳香的鲜花,闻不到也没有意义;
再英勇的死,也不如活着。
坟墓的气氛很压抑,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打算离开时,看到了叫矢口的一家的碑文。家里有8人在战争中死去,其中弟弟的二儿子在菲律宾战死,7人与原子弹爆炸有关死去。这位哥哥,在战争中,失去了母亲、妻子和妹妹,失去了二女儿,四儿子、五儿子,失去了弟弟和侄子。
他罕见的在墓碑上写着一句话:怀着悲痛的心情,在(去世)满5年后,重建了两座坟墓,以安放骨灰。
我转身离开,来到之前坐在我边上的那位老师参观的爆心地。
一位看起来30多岁的奶爸推着婴儿车走过,车里一个估计1岁不到的小孩,还衔着奶嘴。婴儿车边上有个小男孩估计4-5岁,很活泼。
小男孩看到这个建筑第一眼:“啊,Bolo bolo! Bolo bolo!”(烂的不像样子)。然后每走几步就高声的重复着“Bolo bolo!Bolo bolo”,还不时的转换声调,指手画脚的让爸爸看。
年轻的爸爸没有说一句话,只是推着他的车,慢慢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