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毕棚沟景区,需要经过都江堰、汶川、再到理县。汶川大约在都江堰与毕棚沟的中间点,在地图上看,毕棚沟离成都并不是很远,只是二百三十多公里。预计四小时便到达。但是众多拐弯,没有放大地图是看不到是,实际是国道行车,也不能快,足足六个小时才到。
都江堰处于岷江的出山口。从都江堰开始穿过第一条隧道,紧接着跨过第一座岷江上大桥,便进入汶川的范围。汶川的映秀镇,离都江堰比离汶川县城更近,即使离成都并不是很远。进入汶川县范围后,这里的山极其高耸和陡峭,岷江江水十分湍急,看上去并不深,但大多数河段是翻着白浪。进入山区后,在车内也已明显感受到秋天的肃杀和萧条,而十月底的成都还是有夏天的感觉。
汶川与成都的交接处,处在我国地理第一和第二阶梯的分界线上。进入汶川,已经进入属于青藏高原的范围。一路经过,只有稀稀落落、两三层高的房屋在路旁或者山间小谷地,还说不上是一个村庄。导游是羌族人,家也在汶川县。前几天她提到几次,她家里是很好的地方,只要不带团,她都会回去呆几天。
汶川,这个只有中国东中部一个小镇的人口多的地方,因为一场大地震,让中国乃至世界上很多人都记住这个地名。得知去毕棚沟要经行此地,脑海里也回避不了关于汶川地震的事情。进入汶川县范围,导游就起来解说了。这里的讲解,当然没有什么景色可以介绍。能提到的,我想只有关于汶川大地震的事。震中映秀镇,有一个遇难者万人坑,将当时已经严重腐烂和难以辨认的遇难者遗体葬在该处,用一层石灰将一层尸体隔开便埋葬。
汶川地震那年,导游十五岁,正读初三,学校在汶川的一个镇上。地震将要发生时,与闺蜜正准备回课室。看到一男同学在三楼的走廊上挨着栏杆。与那位同学的正打招呼的那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地动山摇。几秒之后,三楼已变为一楼,该男同学跨过栏杆便是平地,仓皇拉着导游和她闺蜜逃走,走过来与导游还有她的同学逃往操场平地。顷刻之间,同学们都大声呼叫,叫声中充满惊恐,但这些声音很快就被建筑倒塌和山体崩塌的声音淹没。霎时间,周围全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米之内都看不清事物,全是白色的灰尘笼罩在大地上。不久后,地震横波到达了。同学一手互相紧拉着,一手用衣角捂住口鼻,凭着感觉往外走。学校的广播也开动,告知学生们发生了地震,指示老师们带领学生逃离到安全的地方。
导游当时和班主任、闺蜜还有十几名同学算是度过一劫了。她们也知道,没能逃出来的老师和同学,恐怕是凶多吉少。当浓厚的灰尘逐渐散开之后,整个场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震惊了。山上的树木几乎全都倒下,原本青绿色的山体,被刨了一层,翻出大堆石头,一条条的落石带排列在山体上。房屋即使不倒塌的也被损坏。有些废墟之下露出一些人的手和脚。导游说,当时很多照片没有公布,因为当时的场景,绝大多数人是很难接受得到,那凄惨异常的情景,谁看到了都会哭的。当时有个别同学有手机,但信号已经中断,无法联系外界。有些家近的同学陆续被家长签名确认后接回去了。
导游的家在县城,当时的唯一一条道路,多处已被滚落的山上阻塞。要回家,只能走山路。当时还余震不断,不停有山石滚下,稍不小心就会被滚石撞中,自然必死无疑。在逃离中,导游的闺蜜,就在她身旁被滚石撞落深谷之中。被撞落那一瞬间,闺蜜拉了一下她的手,手上有一紧的感觉。她永远忘记不了闺蜜那凄厉呼叫声,还有她的眼神。导游当时完全被震惊到不会动弹和说话。余震不断,让众人休息一会都不安心,每一步都感到颤巍,路途上也有其他同学也先后遇难。
震后的几天,一直下着雨,饥饿、劳累、无助。同行的同学陆续联系上家长了。灾难后的亲人重遇,那是多么珍贵和幸运。直到震后第六日,导游终于见到自己母亲了。问母亲的第一句话,便是父亲在哪里。得知家人都完好时,导游终于落泪了。此前遇到种种艰难险阻,她都没有流泪。但导游当时的心情是复杂,可以说不能够一一用语言去表达。遇到家人才知道,此次地震的影响如此之大,也获知灾区很快便得到来自各方救援。
中考也被突如其来的大地震干扰而延期。后来在对口援助下,导游考来了广州的一所中专学导游专业。灾区的道路尚未完全修复,要到广州上学,导游与同学们绕松潘经九寨沟,到绵阳再到成都,然后坐火车到广州。从家里到成都,共花了三个日夜。来到广州之后,刚下火车,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回到家里去,不想在广州读书。十几年来,她连成都也没去过。广东的气候、饮食让她无所适从。学校对于来自灾区的学生给予某些特别关怀,当导游和同样来自灾区的同学都感到十分自卑,也很难融入学校的大群体。他们并不希望被特别对待,不希望一直带着“来自灾区的孩子”这个标签。当有人问导游关于灾区的事情时,有些问题她并不好受,尤其是问她关于赈灾善款的使用问题。后来实习带团时,导游不说自己是汶川人,说自己是阿坝州的(汶川是阿坝州藏族羌族自治州的一个县)。难怪我第一次跟导游谈时问她好像不是汉族的。她说是羌族的,阿坝州人。
导游说,她和所有其他汶川人一样,对于各方曾帮助他们渡过难关的付出,至今仍深怀感激之情,但他们也一直在自力更生。导游是同批同学中,唯一一位考了导游证的。毕业后在广州工作了两年,主要是带省内团,广东话能听懂大部分,后来选择回到离家更近的成都做导游。
导游说,汶川大地震某程度上影响了四川人的价值观,更懂得珍惜和享受生活,汶川人更懂得感恩。导游多次提到,如果不带团,欢迎任何人到她家作客,必定会款待。或许是少数民族特有的热情好客吧。
导游或许已经多次向经过汶川的游客讲述她这段终身不忘的经历,没有任何煽情,气氛凝重但不算压抑,导游也没有流泪。作为听者,理解她所说的经历在她心中的感受和意义也不容易,她没有通过此事来向众人传递某种价值观念,也不是希望得到别人认可和称赞。有个别游客在动手划手机,或许他们也在一边听。我也时时观望车窗外的景物,当时最大的感觉是,面对如此复杂险阻的地形,救援的难度无疑是极难的。
大巴车一直挨着山间的公路行驶。山体上树木很少,有些山段甚至光秃秃的一棵树木也没有,还有很多山体上遍布大石。汶川县城在河谷上夹江而建,确实不大。导游一一为我们指出哪些建筑是哪里援建的。其中有一座桥地震时候不受到丝毫影响,继续使用至今。导游的家在离汶川县城十来公里的半山上。当时的气氛已较轻松,有人打趣说,那是半山别墅。
或许导游只是希望多一些人指导地震时发生的一些事,并没有想通过自身的经历来教育他人的意思。我敬佩这位导游的自强和豁达,与某部分世人的成功相比,她并没什么成就。或许,经历了生和死的人,会更多地思考生活的意义,在不满足中寻求满足。还有更多像导游这样灾区人民,在年少时经历了那一场大地震感受历亲友离世的哀恸,经历了天灾带来创伤,如今能继续生活,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自立的生活。作为听者,那大约一个小时的故事让我想了很多。也想到,在面对需要我们帮助的人时,应该以一种怎样的态度呢?怎样让接受帮助的人保持自尊自立,比帮助行为本身或许更重要。
在游完毕棚沟回到汶川时,已是晚上八点了,晚饭后便在这里度过一晚。汶川县城虽不繁华,但也灯火通明,汽车和行人都不多,无论是白天经过,还是晚上逗留,都是十分宁静。有几位羌族的婆婆在饭店门口卖一些小物件,她们穿着自己的民族服饰。汶川县城附近有一个大禹雕像。头带斗笠,身披蓑衣,手执耒锸,威武异常伫立在岷江边的公路上。导游说,大禹是羌族人。大禹所处的时代,汉族等一些尚未形成,民族的界限也并不明显,说大禹是羌族人可能也不错。而岷江的出山口,也有一处让成都平原惠泽千年的都江堰水利工程。原本安排去都江堰的,后来改去毕棚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