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探案 | 死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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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切割机撕裂木芯板发出的噪音,如同横空出世的巨兽,冲破黎明的微光,肆无忌惮地穿过楼层板,在温暖的大脑中翻转腾挪,硬生生地将她从睡梦中扯拽了出来。温暖挣扎着伸出一条手臂,轻轻点开手机,北京时间六点半,比她预定的起床的闹铃整整早了一个钟头。公寓租客群里瞬间炸开了锅,开始毫无意义的声讨,一个叫肖慕辰的骂得极为恶毒,就连一向好脾气的管理员菲姐也连怼了三个恼火。

“真想去杀了他啊!”温暖随手发了一条感慨,将手机甩到一旁。

“必须去杀了他。”一个署名刘九斤的跟在温暖的发言后面附和。

顶楼502室的装修从动工到现在,整整五天,每天从早上六点半开始到晚上七点结束,除了午饭时会停下来消停一个钟头,其他时间整栋楼都会沉浸在它的噪音里颤抖,即便是七点之后,时不时也会从那间房子里传出几声敲敲打打的响动,让人不厌其烦。

按理说,这样扰民的装修行为早就该被投诉,主管部门都会第一时间出面制止,但是,因为不久前401室的住户被确诊为感染者的缘故,整个新青年单身公寓的租户都被要求封闭隔离,投诉的事情就被一拖再拖,联系502室的业主,电话也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

住在402室的温暖对自己碰到这样的事情也是哭笑不得,搬来的第二天,对门的邻居就在筛查中被确诊为感染者,随后整栋楼遭遇了封锁隔离,新单位没法去报到,连大门都出不了一步,现在,还要被噪音困扰,新居生活才刚刚起航,一转身就陷入了旋涡。

所有人都在为不能好好休息发愁,噪音却在午后戛然而止,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等温暖觉察过来,已是下午五点。

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温暖房中的安宁,房门打开,门外站着管理员菲姐,她的手里正拎着社区提供的隔离餐的餐盒,今天的菲姐与往日有些不同,似乎有什么话将说未说。

“菲姐,怎么了?看你这忧心忡忡的。”温暖疑惑地看着菲姐。

“温暖,502室的装修突然就停下来了,这事是不是有点奇怪?”菲姐故意压低了声音。

“你这么一说,这事确实挺蹊跷的,装修的老头可不是个好说话的样子,咱们公寓租客几乎都为这事和他吵过架,他也不曾有过半分收敛,现在因为疫情大家都出不去,他哪里舍得停这半天工。”温暖斜着脑袋,想着这些天发生的鸡零狗碎,一脸的憋闷。

“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温暖,那个做装修的王老实看上去也一把年纪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要是在房子里面出点什么事,我怕我这工作会保不住,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公还在外地打工,一家子就指着这份工资过活呢。”菲姐的额头愁出了一个深深的井字。

温暖谨慎地问了一句:“你今天见过那老头没有,有没有什么异常?”

“中午的时候,我送隔离餐过去,他还好好的,可刚刚我去敲门,一直都没有人回应,只好去楼下取了备用钥匙过来,可是,我一个人有点不敢进去,能不能请你……”菲姐的表情略有些尴尬,但是温暖理解,这楼里除了菲姐只有自己一个女孩子。

“菲姐,你太客气了,我这就陪你过去,正巧和他说说,装修的时候注意一下时间,不要影响大伙休息,一大清早就要忍受那种吱吱呀呀的声音,脑袋都要炸了。”温暖发着牢骚,语气却很温柔,换了双鞋,随菲姐一起上楼。

公寓楼是老式楼改的,没有安装电梯,上上下下都得靠爬楼梯,不过对于锻炼身体,倒是很有好处。

菲姐用力地敲了敲502室的房门,这一次,她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听一听房子里到底有没有动静,或许是那个老头子憋着什么坏呢?

咔嚓,501室先一步打开,从房间里探出一个脑袋来,那是一个头发蓬乱的中年男人,国字脸,单眼皮,撑着一副永远睡不醒的表情。

“陈作家,不好意思,影响到你写作了。”菲姐抱歉地笑了笑。

男人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眼温暖,温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你好,我是楼下新搬来的温暖。”

男人直了直身子,略微正式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陈良艺,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陈先生,502室的装修一直挺闹人的,可是今天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噪音传出来,我害怕……”菲姐把自己的担心又对陈良艺讲述了一遍。

“我是男人,这事我来吧,你们刚才说的我在屋内都听到了。”陈良艺的回答让菲姐和温暖微微一愣,也许是觉察到了两人脸上的异样,陈良艺笑着解释道:“我是专业写悬疑小说的,天生对于周围发生的事情比较敏感一些,你们放心,我只是纯粹地对你们讨论的话题感兴趣,并没有什么古怪的癖好。”

菲姐和温暖相视一笑,气氛略显尴尬。

陈良艺赶紧从菲姐手中接过502室的钥匙,麻利地将门打开,屋子里还没有到装窗帘的那一步,夕阳正好从阳台的窗户铺洒进屋子,把房间染上了一层鲜艳的红,切碎的木芯板和刨花灰散落一地,穿着并不得体的王老实四仰八叉地仰面躺在那堆杂物中间,一动不动。

“王老实。”菲姐试探性地喊了几声,地上的王老实没有一丝反应,陈良艺领了个头,后面跟着菲姐和温暖,慢慢走近王老实。

王老实长了一副凶狠的面孔,满脸横肉,此时双眼紧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副诡异的笑容。

三人面面相觑,陈良艺壮着胆子把手指往王老实的鼻孔前一探,没有一丝气息流动,陈良艺伸出去的手又赶紧缩了回来,他转身对身后的两人摇了摇头,示意王老实可能已死。菲姐吓得赶紧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不停地摇头,反倒是年纪轻轻的温暖显得格外的冷静,走上前去,探了探王老实的脉搏,又扒开王老实的眼睑,瞳孔早已放大,看来死去了许久。

几分钟之后,全副武装身穿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将502室团团围住,检查了一番之后,确认了王老实已经死亡的消息。

再之后单身公寓里其他的住户也闻讯来到了五楼,201室的肖暮辰是一个烫着卷发穿着嘻哈T恤的年轻人,据说是在一家名为FAST的酒吧当DJ,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是不经意地上扬,露出一抹坏笑,302室的刘九斤则显得冷漠许多,个子不高,长相也一般,放在茫茫人海中,绝对是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一个。这栋公寓的房子本来就不多,401室的住户因为感染被带走,301室和202室的租户还没有入住,突发的疫情让他们暂时也没法进入。

这样,公寓里还剩的五个人就算全员到齐,大家挤在四楼和五楼之间的露台上,看着医护人员忙忙碌碌,来回走动。

“我觉得王老实可能是死于病毒,前几天,我看见他因为装修噪音的事情和401室的白羽洛吵过一架,第二天白羽洛就因为感染病毒被送去治疗,我觉得一定是白羽洛把病毒传染给了王老实,王老实因为病毒突发而死。”肖慕辰信誓旦旦地猜测。

“你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害怕起来,隔离第一天,他自己下来拿的盒饭,我听见他咳嗽了几声,现在想想,确实有点类似病毒感染的症状。”菲姐突然变得慌张起来,六神无主地将双手按在裤腿上来回摩挲。

“可是,即便是病毒感染,应该也不会病发得这么迅速吧?从轻症到重症,怎么也该有个过程的。”肖慕辰一脸的不解。

“这可不一定,这次的疫情很特殊,患者轻转重的速度非常快,如果当真是感染了病毒而死,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温暖解释道。

“你们说,如果王老实不是死于病毒而是死于谋杀,我们当中谁最可能是凶手?”陈良艺半开玩笑地提出的问题,让所有人的脸一下子僵在了那里,就这么几个人,楼上楼下地住着,如果其中一个是杀人凶手,而其他人因为疫情的原因暂时也不能选择离开,这可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讨论的过程中,刘九斤一言不发,他只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两只眼珠子不停地在说话的人的脸上来回游走。

一个小时之后,两个身穿制服西装的男人进了公寓,两人径直来到502室,其中一人仔细检查了王老实的尸体,另一人则不停地在尸体四周拍照,等到这两人忙碌完毕,医护人员用一只裹尸袋将王老实的尸体包好,抬离了公寓,而502室则被那两个西装男人用隔离胶带围了起来,胶带上赫然写着“警察”二字,两人的身份不言自明。

医护人员给所有人做了核酸检测,之后迅速撤离了公寓,而那两个警察却没有立即离开,温暖看见他们找到了菲姐,他们在一楼的管理员室聊了许久,晚些时候,菲姐挨门挨户地通知,有两位临海市公安局的警官,他们会在公寓里调查几日,直到弄清王老实真正的死因。

对于公寓的租客来说,发生了命案已经够让人震惊,而警察的入驻,更加增加了他们内心的恐惧。

2、

对于王老实的死,租客群里展开了激烈的讨论,肖暮辰坚持认为王老实死于肺炎,而作为作家的陈良艺则要想得腹黑一些,他认为王老实的死应该另有隐情。菲姐和温暖只希望早点查明真相,不用过整日提心吊胆的生活,女人就是这样,胆小怕事。三楼的刘九斤性格使然,保持着一贯的沉默。

温暖有一个好友,他们通过网络交流,网名叫“孤独症晚期”,两人一起陪伴着度过了整个大学时光,但是两人的交流仅限于网络,这么多年,始终缘悭一面,他喜欢叫温暖阿暖,温暖也亲昵地称呼他阿晚,阿晚在聊天的时候总能表现出与他的网名完全不一致的乐观,一度让温暖以为,阿晚在现实中一定是一个很受女生欢迎的男孩子,这一点被阿晚矢口否认,他总是说,对于异性交往,有先天性惶恐。

“阿晚,前几天跟你说过的那个装修工,今天突然死了。”

“怎么死的?疾病吗?”

“还没有查清死因,公寓里人心惶惶。”

“那你可要照顾好自己,你们公寓不是已经被隔离了吗?如果是凶杀案,那么凶手一定还在你们公寓当中。”

“阿晚,我想告诉你,这个人死了,我其实特别开心。”

“我可以理解,那样的一个人死了,我想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你一个。”

“你不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残忍吗?”

“怎么会?你厌恶的,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还是你最体贴,阿晚,我有时候会想,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应该找个时间见上一面?”

“我现实中是个很无趣的人,而且患有异性交流恐惧症,我怕你见到我之后会很失望的。”

“借口,哪有这样的毛病,你就是不想见我。”

“好吧,等疫情过去,我们找个时间见上一面,到时候,你可不要后悔。”

“不会的,说好了,等疫情结束,我们就见上一面。”

“一言为定。”

温暖关闭了聊天器,她完全没有发现,在她关闭聊天视窗的一刹那,阿晚的头像又跳动了一下。

次日,温暖下楼倒垃圾,两名警官正在敲302室的房门。温暖与他们擦肩而过,其中一名警官特意转身看了一眼温暖,四目以对,温暖心中微微一震,虽然戴着口罩,完全看不清长相,可是单只看那双眼睛,就已经被那名警官的气势所震慑。那是一双像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睛,透着慑人的寒光,看似寂静如水,却仿佛能看透人心。

温暖匆匆走下楼梯,说不上慌乱,但楼里毕竟刚刚发生了命案,警察的身份难免会让人倍感压力。

在一楼的垃圾分理站,温暖碰到了正在清理垃圾的菲姐,她正在将垃圾桶中的垃圾袋扎口,拖拽出来之后,换上新的垃圾袋。把这么一大袋垃圾拉拽出来,可是一个很费力的活,菲姐咬着牙用上了所有的力气。

温暖放下手中的垃圾袋,帮着菲姐将垃圾袋拖了出来。

菲姐一边摆放新的垃圾袋,一边感谢道:“温暖真是热心,谢谢了,我一个人弄这个真是吃力啊。”

温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答道:“菲姐,不用这么客气,你叫我阿暖就可以了,这么重的垃圾平时都靠你一个人搬运吗?”

菲姐放好垃圾袋,摇了摇头说道:“以前都是垃圾清理工帮忙弄出去,我只负责装一下新的垃圾袋就可以了,不过因为疫情的原因,清理工都不愿意进到楼里来,只好由我自己把垃圾清理出去。我虽然不是过清闲日子长大的,但是做这样的体力活,多少还是有些力不从心啊。”

就在这时,垃圾车停到了门外,垃圾车的后车厢门缓缓打开,驾驶员完全没有下车帮忙的意思。

菲姐拖着垃圾往门外走,温暖一手捡起自己的垃圾袋,一手帮着菲姐一起把垃圾袋抬上垃圾车。

“菲姐,以后要是有这样的事,你直接叫我!我年轻,有力气。”温暖热心地提议。

“怎么能让你做这种粗活呢?今天就谢谢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的。”菲姐撸了撸袖子,以示自己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对了,菲姐,我刚才在三楼的时候,看见两个警官在敲302室的房门,这是要挨门挨户审讯了吗?”温暖表现出年轻人的一丝恐慌。

菲姐皱了皱眉头,说道:“可能是吧,那个为首的姓吴的警官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倒是他身边那个姓叶的年轻警官要有亲和力得多,早上的时候,两人过来找过我,问了一些琐碎的事情,那个姓吴的警官不停地东张西望,让人心底发毛,生怕有什么事情会被他盯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菲姐,不用担心。”温暖安慰菲姐,自己心里却也在打鼓。

“话是这么说,但是,那个王老实其实……”菲姐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

“王老实怎么了?”温暖追问。

“其实也没什么。”菲姐的嘴角明显颤抖了一下,然后立即恢复了平静,说道,“那个王老实和很多人都有矛盾,保不齐就是被谁杀死的,万一真是这样,我这个管理员也脱不开干系,说不定会被公司辞退的。”

对于菲姐的担心,温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但从菲姐的言语之间她能感觉得到菲姐的慌乱,也许正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再次路过三楼,302室的刘九斤恰好送两位警官出门,正在上楼的温暖和刘九斤四目以对,刘九斤的眼神先是一亮,紧接着嘴角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这个坚硬的笑容让温暖微微有些不舒服。温暖假装没看见,避开了刘九斤灼热的目光,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有点让她恐惧,她喜欢热情洋溢的男孩,要像阿晚那样充满阳光的才好。

温暖低着头,准备上楼,突然,一个陌生且富有磁性的声音从身后叫住了她:“是402室的温暖小姐吗?”

温暖停下脚步,转过身,再次面对那双锐利的眼睛,温暖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

那人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临海市的警官吴吉,这位是我的助理叶小楼,我们一起负责王老实猝死案的调查工作,接下来,能耽误你一些时间,配合一下我们的调查吗?”

“当然可以。”温暖不知所措地回答,然后又怯生生地问道,“就在这里吗?”

吴吉摆了摆手,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是不是可以去你的房子里聊一下,我们有不少问题要请教温小姐,当然,我们会尽量节约时间的。”

温暖还没有来得及回答,302室的房门陡然关上,门与门框剧烈地碰撞,发出一声巨大的轰响。

3、

热水壶里翻腾着咕咚咕咚的响声,温暖站在旁边,摆弄着手里的水杯,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瞄着客厅里的两位警官,准确地说,是那位叫吴吉的警官。

温暖其实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对这位警官格外地警惕,或许是因为他那慑人的眸子,又或者是因为他说话的方式,听上去每一句话都极为客气,可是只要一说出来,每一个字都不容你反驳。

“温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吴吉绕过客厅边上一个实验操作台,盯着台子上各种玻璃器皿仔细观察。

“医生,准确地说是药剂师。”水烧开了,发出一声尖锐的呜鸣,温暖一边回答,一边拎起水壶泡茶。

“温小姐是本地人吗?”吴吉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温暖,温暖与他的目光一触,拿水壶的手微微一抖,几滴水撒在了石英台面上。

“不是,我的父母都在杭州。”温暖将两杯新泡好的龙井递到两位警官面前。

叶小楼接过杯子,表示了感谢,继续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吴吉接过杯子,感慨地问了一句:“明前的香气,是今年的新茶吧?”

温暖微微一愣,然后尴尬地一笑,说道:“虽说是从杭州带过来的茶叶,事实上我对茶叶并没有什么研究,只是觉得熬夜的时候,浓茶比较提神。”

“我其实也并不会品茶,只是想看看温小姐的反应,确认一下温小姐是不是真的是从杭州过来的。”明明做了一件很让人讨厌的事情,可是从吴吉的嘴里说出来,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温暖微微皱了皱眉头,像菲姐说的,这个叫吴吉警官当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角色,随便一句客套话,都藏着很深的心机。

“温小姐也在家里做实验?”吴吉指了指试验台上的玻璃器皿,继续提问,一点都没有因为刚才的问话而有任何的收敛。

“是有这个打算,不过,刚搬迁过来,试验药品还没有到,因为疫情的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备齐。”温暖安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心里想的是,做刑侦工作的警官可能就是扮演的这样一个角色。

“温小姐,做的是哪一方面的试验,能合成药品吗?比如致命的毒药。”吴吉再次用他那有力的目光紧盯温暖。

这个问题的动机相当明显,不过温暖并不紧张,她的回答不卑不亢:“如果只是合成的话,只要有足够的原料,致命的毒品制造起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事实上,即便没有这些器材,要制作杀死一个人的毒药,也并不困难。”

“温小姐应该不会介意我们对府上简单地搜查一下吧?”吴吉微笑着提出了一个并不让人愉快的要求。

“有搜查令吗?”

“那个东西暂时还没有,要办那个确实需要一些时间,不过搜查一下对温小姐也有好处,能够有效地减轻温小姐的嫌疑。”

“我有权力拒绝吴警官的要求,毕竟让两个男警官搜查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并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情。不过,我不打算拒绝,配合警方的工作是一个良好市民的基本素质,我希望两位警官可以注意一下我的私人物品。”

“这是当然,温小姐放心。”

吴吉嬉笑着把话说完,转身对坐着的叶小楼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即起身,两人麻利地戴上手套,挨个打开柜子,开始搜查每一个角落。其实,不用说,也知道,他们主要搜寻的,还是他们之前所说的有毒物质。公寓房并不大,没一会功夫整个房子就被搜查了一遍。

吴吉又回到试验台那里,突然,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从试验台上捏起了一小撮金色的枯叶,端详了一会,放到鼻尖上嗅了嗅。

“温小姐也抽烟吗?”吴吉好奇地问道。

“不经常抽烟,我们这个工作比较枯燥,烦心的时候,也会抽上一两支。”温暖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香烟,递到吴吉面前,烟盒的外壳打开着,有四五支的空缺。

“吸烟有害健康,特别是年轻的女孩子,还是不要抽烟的好。”

“谢谢关心。”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有关案件,如果之后还有什么是要麻烦温小姐的,还请温小姐一定配合。”

“可以,一定支持警方的工作。”

谁也没有注意,吴吉并没有将手上的那一小撮烟丝放下,而是一直捏在手指之间,等到出了门,马上拿出一个透明袋,将烟丝装了进去,又草草写了一个标签,放进口袋里收好。

夕阳西下,温暖在阳台的躺椅上度过了一个轻松的下午,一杯卡布奇诺,一本《罗生门》,陪伴她度过了一段轻松的好时光。

菲姐的尖叫声从门外传来的时候,温暖刚刚站起身,那声见鬼了一般的嘶吼吓了温暖一大跳,剩余的一小口咖啡泼洒在书皮上,在硬壳纸面上留下一块棕褐色的印记,再也擦拭不去。

公寓楼里再次发生了命案,死者是302室的刘九斤,他直挺挺地躺在自己的床上,穿戴整齐,连给自己注射毒药的针管都是笔直地平行于他的手臂,看上去就仿佛一个刚刚睡着的年轻人。

菲姐是在送晚饭的时候发现的异常,302室的房门怎么敲都没有人答应,用备用钥匙开门之后,就看到了上面的情景,与王老实的死不同,在刘九斤身侧的床头柜上,摆放着他写的遗书,遗书的内容极为简单:

先说声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王老实是我杀的,没有什么特殊的目的,我是一名神经衰弱症的患者,他的存在影响了我的休息,我谋杀了他,我拒绝了吴警官的搜查,相信搜查令很快就会下来,既然已经隐藏不住,我准备以死谢罪。

刘九斤遗书的内容和他的死状一样的冷漠,经历过王老实的死亡之后,众人对于死亡的承受能力似乎也增强了许多,温暖听到了几声叹息,还有一些莫名的揣测,但没有一个人说上一句发自肺腑的难过,一如看见路边死了一条野狗。

回到自己房间的温暖一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上午遭遇警察盘问的坏心情,一并下午安闲舒适的好时光,都随着傍晚的这场悲剧烟消云散。她默默地打开电脑,登录聊天器,点开那个熟悉的头像,恰巧看到了前一晚没有看到的留言。

留言的内容让温暖整个人微微一愣,她反复将这条不算长的留言看了几遍,等到确认了信息上的内容之后,两行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她的眼角滑落,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决堤成了江河。

4、

刘九斤死后的两天,整栋楼陷入了海底一般的沉寂,租客们因为连着两桩命案而变得人人自危,不敢出门。警察们也似乎一下子销声匿迹,没了踪影。整座公寓楼的过道里除了要每天上下楼送饭的菲姐,再没一个人走动,有人因为害怕谋划着搬出这里,有人像是抓住了灵感的契机,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因为疫情的原因,他们只能选择忍受,直到隔离结束。

到了第三天的上午,温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是温暖小姐吗?”

“是。”

“您好,我是上次拜访过的警察吴吉,你还有印象吗?”

“是的,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情要拜托你,今天下午五点,请你务必到502室来一下,我已经通知了公寓里的其他租户,届时,大家都会一齐过来。”

“是凶案已经有结果了吗?这算是命令吗?”

“算是吧,我们已经掌握了凶手的作案手法,不过凶手具体是谁,还要等到了现场才能揭晓。”

“好的,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一定到场。”

“感谢你的配合,请务必准时。”

挂掉电话,温暖心中五味杂陈,刘九斤的遗书中不是已经承认了自己是凶手吗?温暖打开窗户,冷空气一下子灌进房间,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手臂,却依然赶不走这突如其来的凉意。

温暖到达502室的时候,房门已经打开,管理员菲姐和501室的陈良艺已经等候在了那里,三个人都是淡淡一笑相互致意,没有人说话,哪怕一句你好。

地面上用白色粉笔画出的人形依然清晰,王老实当时的样子,三人犹记于心,因为是凶案现场的缘故,除了王老实的遗体,一切都还保持着案发当日的样子。

“为什么还要来这个倒霉的地方,真是晦气。”肖暮辰一边叫骂着,一边走上楼来,看到众人,尴尬一笑,靠着门边的墙倚着,歪着脑袋看手机。

警官吴吉和他的助手叶小楼姗姗来迟,没有什么开场白,吴吉把一只手提袋放到了墙角,径直走到王老实尸体画线的位置,单刀直入,指着地上的画线,板着脸说道:“他,王老实,死于谋杀,而这个凶手就在你们当中。”

“如果有人现在站出来承认,我们可以视其为自首。”难得说话的叶小楼补充说道。

众人面面相觑,大家对于吴吉所说的话将信将疑,明明刘九斤在自己的遗书中已经自陈其罪,吴吉这时候摆出这么一套说辞出来,很明显就是在虚张声势。

吴吉在众人脸上来回打量了几秒,然后自顾自地说道:“好吧,自首时间已过,其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指望过凶手会主动自首,当然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会非常的欣慰。好吧,让我们来猜猜,凶手会是谁?是跟502室只有一墙之隔的陈良艺,还是能够制造毒药的医生温暖,是在酒吧上班的不良青年肖暮辰,还是拥有所有房间备用钥匙的管理员菲姐,又或者是那个已经自杀身亡并且在遗书中说自己是杀死王老实凶手的刘九斤?你们都可能是凶手,但是你们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凶手,下面将由我揭开这个谜底。”

“案发当天,是谁发现了王老实的尸体?”吴吉再把目光看向众人。

菲姐、陈良艺和温暖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先后举了举手,示意是他们一起发现的尸体。

吴吉又问道:“你们有没有发觉王老实的尸体有什么异常?”

陈良艺拧着眉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道:“微笑,诡异的微笑。”

“对对对,王老实笑得很古怪,我头一次见到人死了之后,还在笑的。”菲姐补充说道。

“现在想想,这事确实透着古怪。”温暖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王老实临死之前应该吸食过笑气。”

“不愧是药剂师出身,温暖医生你分析得没错,王老实临死之前确实吸食过笑气。”吴吉肯定了温暖的说法,然后把目光定格在肖暮辰的身上:“王老实不但不老实,而且还坏得很,吃喝嫖赌一样都没落下,最近又迷上了笑气,是不是啊,肖慕辰先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肖暮辰的身上,这让他浑身不自在,吴吉的目光让他如坐针毡,他站直了身子嘟囔着回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笑气又不是毒品,很多地方都能搞到。”

吴吉解释得不紧不慢:“吸食笑气可以让人产生莫名的愉悦感,虽然吸食笑气还构不成犯罪,但是长期吸食笑气也会形成依赖,破坏身体的各项功能,引发多种疾病,据我们调查,王老实有严重的心脏病。”

“我只是卖笑气给他,我不知道他有心脏病,是他逼我的,说是我如果不卖给他,就举报我,到死都还欠着货款呢,吴警官,真不关我的事,我就是酒吧里的小DJ,别看我平时没个正行,杀人的事,借我个胆我都不敢做。”肖暮辰语气里带着哭腔,说得极为真切。

吴吉摆了摆手,说道:“肖暮辰,你不用害怕,你的笑气还杀不死王老实,他并不是死于心脏病,而是死于中毒。”

这个转折着实来得有些快,被排除了嫌疑的肖暮辰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次倚靠到墙壁上,但紧接着而来的冲击更加让人始料未及。

“是刘九斤吗?”

“大概是吧,他在遗书里已经承认了。”

“也不一定呢,看吴警官的意思,凶手可能另有其人。”

几个人在下面窃窃私语,吴吉伸了伸手,打断了私下里的讨论,然后把目光从肖暮辰平移到了菲姐的身上,这一次,吴吉说得斩钉截铁:“菲姐,你就是那个下毒者。”

菲姐愣了一下,双手开始剧烈地颤抖,身体微微战栗,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5、

气氛一下子变得凝固起来,谁也没有想过平日里任劳任怨,做事情勤勤恳恳的菲姐会成为杀人凶手。

“温暖小姐,我有一个问题想要向你求证。”吴吉突然把目光转向温暖,温暖木然地点了点头,吴吉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案发当日,菲姐来找你的时候,手里有没有拿着什么东西。”

温暖想了一下,然后回答道:“那时候正是隔离送餐的时间,我记得菲姐手上正提着当晚的盒饭。”

“还记得有多少盒了吗?”

温暖摇了摇头,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谁也不会在意,吴吉这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让人觉得有些不知所谓。

吴吉似乎也感觉到了温暖的情绪,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这样啊,那就对了。”

对了?什么对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似乎成了压倒菲姐的最后一根稻草,菲姐靠着墙壁,瘫倒在地上。

“菲姐,你要自己说吗?”吴吉凑到菲姐跟前,小声地问她,菲姐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咬了咬牙,最后还是倔强地选择了摇头。

吴吉站起身,换了一种很无奈地语气说道:“其实,是菲姐自己告诉了我真相。我初来时,菲姐曾经告诉过我,死者是在下午死亡的,因为她中午的时候曾经给死者送过午餐,但是,我们在检查凶案现场的时候,并没有发现当天中午的餐盒,那么一定是有人偷偷将餐盒拿走了,谁能拿走餐盒?餐盒里又藏着什么秘密?我曾经为此询问过住在死者对门的陈良艺,据他所说,自从菲姐中午来过之后,一整个下午,对面的门都没有打开过,他是写悬疑小说的,听觉异常的灵敏,门外的任何一丝响动都不会逃过他的耳朵。那么问题来了,谁在什么时候拿走了中午那个餐盒?那只能是最后发现死者的三位中的一个,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一个餐盒还是很显眼的,很难不被人注意,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餐盒带出房间呢?答案就是,如果你的手上还有那么几个一模一样的餐盒,那么趁人不注意将餐盒带走,就要容易得多。”

“这不过都是你自己的推断,你没有证据。”温暖把菲姐从地上扶了起来。

“是的,你没有证据。”菲姐也跟着温暖附和,语气却更像是一种赌气。

吴吉拿出一个纸包,递到了众人面前,说道:“这是在检查菲姐房间时找到的,小楼,跟大家说一说验尸报告中的内容。”

叶小楼从随身的背包中拿出一个文件夹,打开之后正声读道:“纸包中的白色粉末状物体系灭鼠剂,其成分中含有三氧化二砷,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讲的砒霜,与死者王老实胃中残留的有毒物质成分完全相同。”

吴吉意味深长地看着菲姐,轻声问了一句:“菲姐,你为什么要杀死王老实,你和王老实之间有什么瓜葛?”

菲姐平静的面庞陡然变得狰狞起来,怒吼道:“王老实,这个王八蛋,他就是个畜生,他该死,他真的该死的。”

吼出声来的菲姐马上又恢复了平静,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出来,身边的温暖赶紧递了一张纸巾给她,菲姐感激地看了一眼温暖,然后开始讲述和王老实的恩怨:“这个王老实从进驻装修的第一天开始,就在不停地骚扰我,每一次都被我严词拒绝,这个王八蛋也不敢来强的,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了我家里的情况,知道我非常需要这份工作,以此要挟我,如果我不屈从于他,他就早晚加时装修,尽可能地弄出最大的噪音,这样就会引起租客的反感,等到租户投诉到物业那里,我就一定会被辞退,我对他的骚扰实在不厌其烦,就在这个时候,我无意中发现了灭鼠药,网上说这东西里含有砒霜,我借着疫情送餐的便利,将灭鼠药放进王老实的饭菜里。”菲姐情绪一下子又激动了起来,她猛地冲到吴吉面前,抓住吴吉的衣领哭喊着。“吴警官,我也是没有办法啊,是他逼我的,我没有想要杀死他,我放了很少的剂量,只想把他身体搞垮,让他离开这里,我一个妇道人家,我不敢杀人的。”

吴吉拍了拍菲姐的肩膀,说道:“菲姐,你放心,王老实不是你杀死的。”

菲姐听到这里,一下子愣了神,半信半疑地问道:“真的?你没有骗我?”

吴吉点了点头,说道:“你确实往他饭菜里放了灭鼠剂,但是你买的灭鼠剂已经过了使用期,再加上你放的剂量也不够大,所以按照推算,你放进王老实饭菜里的灭鼠剂的剂量远远达不到杀死王老实的剂量要求,凶手另有其人。”

听到吴吉的最后一句话,菲姐再次瘫倒在墙边,这些天她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警察发现她下毒的事情,如今,真相大白,她的一颗心也算落了地。

一连两人被吴吉推到风口浪尖,却又都被他证实这两人均非凶手,案情一波三折,真相究竟又是什么?

“其实,我是认识王老实的,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认出他来了。”吴吉的话让所有人心中陡然一惊,他没有再卖关子,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然后说道,“那是七年前的一桩案子,在本市西郊的一个村子里,一个名叫王佳生的十六岁少年杀死了他的亲生母亲,这个少年的父亲就是王老实,当时的案情错综复杂,但是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是王老实在得知妻子被自己亲生儿子杀死之后表现出来的冷漠,当时的我异常震惊,一个父亲、一个丈夫在面对惨烈如斯的一桩家庭悲剧时能够那么的淡定从容,王老实的长相就像斧劈刀削一般刻在了我的记忆里,当我看到他的死尸,作为一个公务人员我也不禁产生了一种这人真是死有余辜的感慨。”

吴吉稍微顿了顿,继续他的讲述:“这次去调查王老实的案件,我在调取当年的卷宗时,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旧事,王老实有一个弟弟,名叫王铁铮,年轻的时候,兄弟俩一起在镇上的煤矿上班,一次矿难,王铁铮不幸罹难,不久之后,王铁铮的妻子因为抑郁,上吊身亡,留下了一个孤儿,刚满五岁的女儿王佳阳,年幼的王佳阳并没有被他的叔叔一家收养,而是被送去了孤儿院,辗转又被一户商人收养。”

“吴警官,你说这事是要说明王老实的人品卑劣吗?这些我们都知道,可这和这起案件有什么关系呢?”陈良艺打断了吴吉的讲话,这是他作为悬疑作家的本能。

吴吉再一次把目光锁定在温暖是身上,然后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问道:“温小姐,我是该称呼你为温暖呢?还是应该叫你过去的名字,王佳阳。”

6、

温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如同晴空中化开的一片云朵,惊诧的情绪迅速在几个人中间发酵。这样的一则消息仿佛一颗深水炸弹,瞬间打破了罪案现场深海般的宁静。温暖和死者王老实竟然会有这样一层错综复杂的关系,如果要投票,相信所有人都会认为,有这样背景的温暖无疑最有可能就是杀死王老实的凶手。

所有人都以为温暖会哭出来,但是她偏偏没有,她只是微微扬起嘴角,给了所有人如同她名字一样的一个微笑,灿若阳光,艳如朝霞。

“我很喜欢的我过去的名字,我的父亲是一个真正的老实人,可就和王老实一样,他的名字也真是名不副实,我五岁那年,他就那么毅然决然地走了,连一句遗言也没有留下,母亲不堪重负选择了自杀,我背井离乡,在杭州落地生根,不过我很幸运,我遇见了我现在的父母,他们有文化,有素养,待我视同己出,所以我也很喜欢我现在的名字,温暖,又有朝气,有富有诗意,可是,吴警官,你千辛万苦地挖出我的过去想证明什么呢?”

“我去你家原先的村子调查过,你曾经前往你父亲遇难的煤矿调查过你父亲的死因,当王老实和你同时出现在这栋楼里,而王老实死在你的楼上之后,我有理由猜测,你把你父亲的死,以及你母亲的自杀以及你自己悲惨的命运归咎于你的叔父王老实身上,你是有杀死王老实的动机的。”

“你说的没错,我的确值得怀疑,但我要告诉你,我去煤矿调查过,煤矿上已经证实了当年的事故是由于地底结构原因导致的塌方,王老实还没有能力左右这样的事情,他不是杀死我父亲的凶手,所以我并没有杀死王老实的动机,况且我也没有杀死王老实的能力。”

“好吧,那么我们就说一说那个有能力杀死王老实的人吧。”吴吉话锋一转,说道,“我们在王老实体内检测到了和302室的刘九斤自杀时一样的毒药,氰化钾,根据分拣仪的分析,这两者身体内的氰化钾的纯度是一模一样的,这足以证明这是出于同一个人之手,并且刘九斤也在他的遗书中自承了罪行。”

“这么说来,凶手还是刘九斤?”叶小楼惊奇地看着吴吉。

“叶警官也不知道谁是凶手吗?”陈良艺一脸的好奇。

“我实习警官,只是吴警官的助手,案件的分析都是吴警官在做,我只是负责整理材料,这么说来,还是有些丢脸啊。”叶小楼略显羞涩地解释着。

吴吉并没有在意叶小楼的提问,仍旧自顾自地说道:“大家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刘九斤要杀死王老实呢?他又是怎么杀死王老实的呢?”

“说来还真是奇怪,这么重要的信息,在刘九斤的遗书中,竟然只字未提。”陈良艺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愧是写悬疑的职业作家,嗅觉就是灵敏。”吴吉给了陈良艺一个超赞的表情,然后很严肃地指着温暖说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我?吴警官,你不要搞笑了,我根本不认识302室的刘先生,我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过。”温暖对于吴吉的说辞完全不以为意。

“你当然不认识他,因为他是一名自卑型人格的患者,他是你的一名暗恋者。”吴吉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你们知道刘九斤是做什么工作的吗?”

“这个我知道,空调安装工,温小姐入住之前空调机坏了,我还曾经请他帮忙维修过。”菲姐回答道。

吴吉继续了他的分析:“你们谁能够想象得到,他大学学习的专业竟然也是药剂师,温暖小姐,他和你出自同一所大学,一名药剂师去干一份空调安装工的工作,这难道还不足以让人惊奇吗?”

“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能因为他和我毕业于同一所学校,又来自同一个专业,现在他和我住在同一所公寓,就说他暗恋我,或许他只是恰巧成绩不好,找不到对口的工作,生活压力之下,选择了现在的职业,毕竟一个空调安装工的工资可不比我们医生低。”这话有理有据,也并没有问题。

“我去你的大学做调查的时候,他的主课老师告诉我,他的成绩很优秀,学校曾经希望他留校执教,被他断然拒绝了,甚至都没有给出过拒绝的理由。他的老师同时告诉我,他是一名自卑型人格的孤独症患者,他们一个班级的同学有一半以上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同学存在,他在人群中很好地隐藏了自己。”吴吉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能说明什么呢?他和我曾经是同学,现在又和我住同一所公寓,并且是一名自卑型人格的孤独症患者,你是想说他暗恋我,并且跟踪我吗?”温暖对吴吉的表述有些生气。

“事实上,关于这点,确实有很多的疑点,我去你现在工作的医院也做过调查,结果和我猜想的一样,他也参加了今年医院的药剂师招聘考试,并且以优异的专业成绩获得了第一名,成功被你们医院录用,但是,最终他放弃了医院的邀请,因为医院将原定的两个名额变成了一个,而你,作为考试的第二名顺理成章地被替补录用,这还没有完,刘九斤最终被你们医院后勤部录用,成了一名空调维修工,他父亲就是干这个的,他在暑假的时候经常帮他父亲的忙,对于空调的安装和维修很熟悉。放弃了得体的工作和熟悉的专业,去从事一项体力劳动,只是为了留在医院,除了认为他对你有着特殊的情感,否则我找不出任何理由能解释,他做出这么大的牺牲是为了什么?”吴吉分析虽然是主观的,但是确实没有什么破绽。

“即便如此,他真的是暗恋我,这和他要杀王老实有什么关系呢?”温暖的脸色阴沉。

“这个问题也确实困扰我很长一段时间,我开始也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笃定你想要杀死王老实?”吴吉的眉头用力地紧了紧,又迅速舒展开来,然后说道:“那么,下面我就先来说说,他是怎么实施他的计划的吧。”

7、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寂,他们都在等待吴吉讲述刘九斤的作案经过,但吴吉似乎并不急于告诉大家真相,他踱着步子走到窗子边,打开窗子,朝窗外探了探,沉寂了一会,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陈良艺先生,你能告诉我,案发当天的中午到下午这段时间,有没有人来过五楼?”

陈良艺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以确信,自打菲姐送完午饭,绝对没有人进出过。”

“那之前的一天呢?”吴吉追问。

“之前的一天?让我想想。”陈良艺思考了一会,说道:“前一天的八点,有一位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过来做了核酸检测,再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

吴吉又问:“我在调查的时候听大家说过,案发当天的上午,502室的房间里依然在做装修,所以大家认为王老实是死于当天下午,是这样吧?”

“是的,吴警官,切割机的声音响了一整个上午”菲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我之前也跟你说过,我中午送饭过去的时候,王老实还是活着的。”

“菲姐,你送饭过去的时候,见到他本人了?”吴吉一脸的疑惑。

“我敲了门,他从门里伸出一只手来,我把饭盒递到他的手上转身就走,你知道的,我并不想和他说话,半句话都不想。”菲姐说这话的时候有些气愤难平,还带着一丝丝的娇羞。

“如果是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吴吉的脸上再次显露出自信的表情,不紧不慢地开始了讲述:“刘九斤作案的手法其实并不复杂,他作案的时候并没有走楼梯,因为之前帮菲姐做过空调维护,他对整个公寓的外墙结构非常地熟悉,我之前也观察过,对于一个能以安装空调为生的人来说,借助空调主机位和阳台上的凹凸部分,从302室爬到502室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我估摸着案发当晚,刘九斤带着装有氰化钾的毒剂爬到了502的窗外,打开了并没有关好的窗户,将毒剂注射进王老实的身体。”

“按照你的说法,王老实在我们发现他尸体的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死亡了,那么第二天上午的切割机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呢?”陈良艺发现了问题所在,突然他的眼睛一亮说道:“当晚,刘九斤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在白天继续使用切割机工作,制造王老实依然活着的假象,所以菲姐中午送午饭的时候并没有能够看到王老实本人,伸出门外拿盒饭的那只手不是王老实的,而是刘九斤的。”

“原来是这样,不愧是职业写作悬疑的作家,这都能让你想到。我们在给刘九斤做尸检的时候,在他的胃里也发现了少量的砒霜,为了制造完美的罪案时间,王老实中午的那盒盒饭,他也吃了一部分。”叶小楼抬起头来,夸赞了一句。

陈良艺并没有因此洋洋得意,他眉头锁得更紧了,问道:“可是,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又是怎么回到自己的房间的呢?晚上还好,白天在外墙上攀爬,一定会被外面的人看到的。”

“这就和这栋楼的结构有关了,你们看。”吴吉指向了窗外,众人惊讶,原来502的窗外竟然是另一栋公寓楼的侧墙壁,即便是白天,有人攀爬上下,也不会被人看见。

“真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啊,可以想见,为了不让人察觉,他要先爬回自己房间等待菲姐给他送完餐,然后赶在菲姐到达502之前再爬回去,他做了这么多事情来掩盖真相,又为什么要选择自杀呢?”叶小楼挠着头,脸上写满了疑惑。

“小楼,这是你今天提出来的最有意义的一个问题,我也曾经为此困惑了许久,直到我发现了这个。”吴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针孔摄像头,展示在大家面前,这一次他没有卖任何关子,直接说道:“这是在我搜查402室温暖小姐的房间时发现的,摄像头隐藏在空调管的线圈里,很难被发现,我记得菲姐说过,温暖小姐入住前,空调出过问题,是刘九斤帮助维修好的,如果空调管上有摄像头,刘九斤一定会发现的,所以这个摄像头的安装者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刘九斤借机安装上的。这其实并不是重点,重点是刘九斤在摄像头里究竟看到了什么?”

温暖的脸色变得铁青,很显然,这不是她想要听到的消息,她很懊恼,有人在她的房间里装了摄像头,她却全然不知。

“这和刘九斤选择自杀有关系吗?”叶小楼重复了自己刚才的问题。

吴吉惨笑一声,说道:“不仅有关系,而且还有至关重要的关系,你们难道不觉得他冒险制造作案时间的假象毫无意义吗?然后又选择自杀自陈其罪,这样的举动很不合情理吗?我告诉你们,他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保护杀害王老实的真正的凶手,那就是你,温暖小姐。”

所有的人都傻了,刚刚还在讲刘九斤的作案手法,一转眼,凶手已经变成了温暖,一切都已经陷入了混乱。

“这根本就时无稽之谈,你完全是在主观臆断,一切都是是你自说自话的想象,难道刑警都是靠想象给人定罪的吗?”温暖冷笑着反驳,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屑。

“别着急,温暖小姐,警察查案也要讲究证据,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漏掉一个凶手。”吴吉用手搓了搓脸,抹去了少许的疲惫,然后严肃地说道:“我一直无法确定刘九斤在摄像头里看到了什么,才让他最终下定了决心以死掩盖你杀人的行径,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吴吉说完,走到墙角边上,打开进来时放在那里的手提袋,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丢在了温暖的脚下,温暖看到这个垃圾袋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嘴角颤抖了几下,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吴吉,一脸的不可思议,无力地问道:“为什么这会在你那里,我明明已经……”

“你明明已经将它丢进了垃圾车是不是,你算好了时间,看到垃圾车过来才下的楼,一定要亲眼看到垃圾车开走才算安心,我不得不承认,你很仔细,但是你终究还是没有算得过命运。”吴吉掏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放到温暖的面前,说道:“这是垃圾清理间摄像头拍摄到的镜头,菲姐当时和你的心思一样,她把从王老实房间里偷拿出来的餐盒装进了垃圾桶的大垃圾袋,她因为害怕你看见垃圾袋里的餐盒,所以没有让你把手中的垃圾袋放进大垃圾袋中,你们其实都没有想到,因为疫情的原因,从这栋隔离公寓里清理出去的垃圾袋不会马上被焚毁,而是要在特定的隔离点放置一段时间。”

照片上,温暖一手帮着菲姐拖垃圾袋,一手拿着她从房间带出来的小垃圾袋,所以单独的垃圾袋是谁的,已经不言而喻了。

吴吉蹲下来,打开垃圾袋,里面露出了一套完整的医疗防护服。

8、

“我本来去垃圾场只是想找到菲姐丢掉的那只餐盒,没有想到意外发现了这套防护服,真是意外的收获。”吴吉把防护服拉出来,对着温暖比划了一下,大小刚刚合适,继而又说,“直到看到了这件防护服,我才确信,刘九斤的那些看似意外的举动才有了意义。”

温暖深吸了一口气,强硬地反驳道:“吴警官,我的房间你自己也搜查过的,我的房间可没有氰化钾这样的毒药。”

“在这点上,你比刘九斤更加的高明。不过也未必,刘九斤使用氰化钾的原因可能也是因为这种毒药更容易被发现,而他制造王老实下午死亡的假象,也是为了让你摆脱嫌疑。我曾经纳闷如果是刘九斤杀死的王老实,现场为什么没有搏斗的痕迹,直到最后我才想通了,他爬进502室的时候,王老实已经是一具尸体。他用死来自承罪行是对自以为是的爱情的献祭,当然我不知道他这样的爱值不值得,但我相信,在他的心里,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说得有点多了,回归主题,温暖小姐,在你的家里确实没有发现有毒的物质,但是我发现了这个。”

吴吉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透明袋,透明袋中有几粒黄色的植物类的枯叶,看上去就是几根烟丝。

“这是从你的房间里找到的,你很聪明,并没有选择化学成分的毒药,而是选择了一种更不容易被发现的毒药,尼古丁,你利用家里的实验设备从香烟之中萃取提炼了尼古丁,大多数人不知道,只要静脉注射三支香烟里提取出来的尼古丁,就可以瞬间致人死亡。案发当天,正好有医院的例行核酸检测,你灵机一动,换上防护服,混在检测的医生中,因为穿着防护服戴着口罩,没有人能分辨面目,包括死者王老实。给五楼的两户做了核酸检测,并找了一个借口把装着尼古丁的针剂注射入王老实的静脉中,而这一切都被在摄像头中看到你换上防护服并尾随你上楼的刘九斤看在眼里,之后他就展开了为你打掩护的行动。”

“注射疫苗。”温暖轻轻地说道。

“什么?”吴吉有些不太明白温暖的意思。

“我是说,我找的借口是注射疫苗,我问王老实有没有注射过疫苗,他说没有,我便用注射疫苗的借口骗他完成了尼古丁的静脉注射。502室也是我租借的,用的是我在医院一个病故的患者的身份证,如果要重新装修,必须付清三年的房租,我租好房子之后,联系了改行做装修的王老实过来施工,一切都在我的谋划之中。”温暖微笑着讲述了她的作案经过,显然,她已经放弃了挣扎。

真相大白,谁也不敢相信,外表清秀、说话温柔的温暖竟然会是杀人凶手,而且竟然能运用如此复杂的计谋。

“其实,阿晚哥哥本来可以不用死的。”温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谋划被揭穿,而是开始回忆一件更加让她伤心的事情:“我大学的时候,在网上偶然遇见了阿晚哥哥,是他陪伴我度过了人生中无数艰难的时刻,我们约好了等疫情过去就见上一面,但是,他临时反悔了,他给我发了一条信息,我却意外地错过了,如果那天我晚五分钟,不,只要晚五秒钟关闭聊天器,也许他就不会选择自杀。”

吴吉问她:“你说的阿晚哥哥,是指刘九斤吗?”

温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我从来没有把阿晚哥哥和刘九斤联系到一起,他自己不说,我哪里会知道,那天他给我发出的最后一条信息里说了这件事情,并且告诉我他发现了是我杀死的王老实,他让我不要害怕,即便是警察发现了,要被定罪的也会是他,他向我坦白了对我的爱意,最后他说,如果第二天我遇见他的时候能走上去和他主动说话,那他就会向我表白,如果我选择假装不认识他,那他就选择死亡,因为他觉得那样活着没有任何的意义。我的阿晚哥哥怎么那么笨,他难道就看不出来吗?我的心早就许给了他,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揣测?他为什么不早几秒钟发出那条信息?当我第二天看到那条信息的时候,我的阿晚哥哥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我可以想象他重重地关上房门的时候,心中是有多么的愤怒和不甘,我相信,他临死的时候一定是恨我的。”

温暖的眼泪浸透了她的脸颊,吴吉相信,刘九斤死时也曾经流下过相同的泪水。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杀王老实。”这是吴吉此时唯一的疑问。

温暖忍住了眼泪,贝齿轻咬嘴唇,平静地说道:“我的父亲的死确实和王老实无关,可是,这个王八蛋却没有放过活着的人,他这个人,打小就不学好,吃喝嫖赌,一个好好的家早就让他掏空了,父亲的死正好给了他翻身的机会,在那时候,农村里不领结婚证是常有的事,我的母亲就没有和父亲领结婚证,王老实借此霸占了父亲的死亡赔偿款,将母亲赶出了家门,母亲先后遭遇了父亲意外身故和被赶出家门,身无分文的她对生活彻底失去了希望,最终选择了自杀,我的母亲是被王老实逼死的,他难道不该为我死去的母亲陪葬吗?”

温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这个悲伤的结尾连吴吉自己都没有想到,现场所有的人都选择了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午夜的钟声敲响,温暖做完了最后一次核酸检测,被带上了警车,选择今天公布真相,也是因为这是隔离的最后一天。

吴吉站在公寓楼外的台阶上,目送警车离去,陈良艺恰巧也在门口抽烟。

“王老实的死似乎是命中注定的,整栋楼里,只有陈作家完全没有嫌疑啊!”吴吉瞄了一眼身边的陈良艺。

“那可不一定。”陈良艺烟头上的火光陡然一亮,然后被他丢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笑着回答道:“我对声音非常敏感,他那个噪音对我也是一种折磨,如果再多持续几天,我不保证,他不会死在我的手里。”

吴吉的表情微微一愣,然后和陈良艺相视一笑。

两人转头凝望夜色,罪恶如同黑暗中的恶魔隐藏在寂静之中,原本娇柔的玫瑰不甘被墨色浸染,执拗地昂着头,茎蔓上的倒刺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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