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积累-认知写作阿花作业合集第4期

以下写于2017年5月左右

week 01 《写作风格意识》读书笔记

好的写作,可以把我们察看世界的方式翻转过来。(P22)

人们,大多是喜欢鸟的吧?比如,广场上白色的,灰色的,花斑色的鸽子。

此时此刻,阿素坐在广场边上的长椅,看着鸽子起落,看着喂鸽子的人们,也像看着鸽子。因为没有交集,所以显得安全无辜。暖色阳光作为背景,厚厚的冬衣,显得每个人都是那么笨拙而无害。

一旦凑近了,就会发现,其实,并不是鸽子。 尖锐的朱红色鸟喙,带着折光的釉色,从鸽子的皮相破出,向着眼眶直插进来。 谁都不会预料,翩然优雅的鹭鸶,喜欢人的眼球。

就像谁都不会知道,一个人,可以既善良,又残忍。

“在想什么呢?”有人靠近了发呆的阿素,靠进了假装自己也是一只鸽子的阿素。

一道阴影投在阿素的肩头,阿素感到沉重到无以复加。连抬起头去看对方的力气,都万分吝啬。像是怕对方艳丽的喙,会在她抬头的瞬间,就毫不客气地收割她的眼睛,什么都不给她留下。

或者,给她留下一行甚至都不甚新鲜的血迹,从眼角,蜿蜒到嘴角,好让她再细细尝一尝,锋利的味道。

阿素差点为自己离谱的想象失笑,抬起了头,看向张姐。

那明明是一张脸,那张脸的长和宽,正好是一亿人的平均值,再普通不过。那这张平均值的脸,又究竟是如何藏下那尖锐的喙?如何藏下这极端值?

阿素笑着摇摇头,她把自己问住了。

“哇,今天阳光真的超好!”张姐也没有等着阿素的回答,她向上伸出胳膊,想要拥抱浅蓝的天空,和满溢的阳光。笑着的侧脸,一半在阴影,一半也在阴影。

午饭时间短暂的休息结束了。鸽群扑闪着空气里的阳光飞起,阿素起身,跟着张姐回诊所。

张姐在前面小跑着,帽子的绒毛在阳光里微微飘动,还不时原地跑着,转过身等阿素。

等到阿素走上前去的时候,张姐停下了跑动,伸手挽住阿素的胳膊。

“你最近怎么都不说话了?”张姐侧过头,问阿素。

“有么?”阿素看着前方,风里萧瑟光秃的银杏树,枝桠支棱着划破空气,划破微蓝的天空,划破阿素的呼吸。

一个字一个句的话语,要怎么勾连,才不会划破阿素脸皮上,这薄薄一层的掩饰;要摆出怎么漫不经心的表情,才不会暴露出脸皮底下,那隔了夜的发酵的灰色排斥。

连你挽着的胳膊,斥力激起了所有的寒毛,有如鸟儿炸开危险的绒羽;而它现在无法扇动起来,只能一动不动,收不回来,不想存在。

“昨天的事,你在生气吗?”张姐继续追看阿素的脸,捕捉她脸上的掠过的表情,“我都是这样就事论事的,你别怪我说话直哦。”

阿素摇摇头,借此避开与她的对视:“是我没有做好,我不会生气。”

二人回到店里,阿素给前台的香水百合换水,给窗前的橡皮树浇水,给架子上的盆栽洒水。

张姐倒了杯咖啡,坐在她白色的实木高凳上,打开了她的电脑,登录邮箱,提示有新邮件。

其他三位同事也回来了,打过招呼,到里面的诊室准备下午开诊。

阿素回到前台,滑动鼠标清开了电脑屏保,诊所邮箱显示有新消息。不用点开,提示的后面自动显示的内容摘要里,阿素知道,张姐已经读了她昨晚加班结束时发送的邮件。

将邮件窗口最小化,阿素继续做财务报表。

下午约诊的患者到了,阿素笑脸迎人,倒水。张姐上前寒暄,表示可以进入诊室了。

阿素站在过道口的玉化树旁,微笑抬手示意方向。

这一个拐角的距离,从张姐漠然掠过的眼神,远出千里万里。

患者经过时,向阿素微笑。阿素加深微笑,目送他进入诊室。视线落在了过道尽头的窗外,微笑还挂在脸上,只不过嘴皮莫名干燥,皲裂。

下午忙完了,同事阿素继续加班整理琐事,收尾这一天的工作,出库入库,预备第二天的物料。

张姐坐在桌前写病历,然后摆弄她的电脑,屋里只有电视的影像在隐约晃动,外面街道上的红色尾灯,映在窗户上流滞绯红。

当阿素终于整理完,提了包,准备离开的时候,张姐站起来看向她:“我们……聊聊?”

阿素没说话,抬手示意坐下。反正都是要谈的。两人都站着,显得剑拔弩张。

阿素不愿意把氛围搞得太紧绷,诊所本来就不大,若不坐下谈,那场景可以想见,像两只关在小笼子里的麻雀,气得跳脚扑棱,满笼子羽屑和聒噪,太难看。

“我看见你昨天的邮件了。”张姐倒了两杯水,在阿素的斜对面沙发坐下,交握着手指,说完这句,停顿了。

阿素等她说下去,因为她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发表的言论。

她要辞职的理由和离职的时间,邮件里已经写清楚了,连称呼和落款都没什么可挑剔的——她做了模板,方便接手工作的人使用。

“你不是说不怕吃苦么,不是说想要学东西么?”张姐问得和蔼,“是不是年假的时候,家里给你什么压力了?”

“没有什么压力。就是不想再加班了。”阿素看着桌面上的果盘,始终没有去看张姐的脸。

“不是,你以前不这样的,”张姐试图轻松地笑一下,可惜短促的笑声又被她自己的话打断了,“为什么现在动不动就要辞职?是钱没给到位吗?这个月刚给你涨工资,怎么又要走?”

阿素摇摇头:“我做不好前台,也不想做好。什么时候闯了祸,你们不说,我都不知道。”这话违心,说得连她自己都不信,压下因自嘲而弯起的嘴角。

“阿素,诊所需要你,你要是走了,没人能像你一样,为诊所着想。而且你在这里生活下去,也需要一份工作。”

“这不是唯一的工作。”

“……为什么每次出问题,你总想着撂担子?工作上我们明明已经配合得那么默契了,为什么你总是想退缩?”张姐将手放在桌面上,追着阿素的眼睛,“阿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有时候连阿素自己,都怀疑,自己就是一只鸽子,居然因为无法反驳,而继续沉默。

她垂着眼睛,却还是被剜走了。

咕咕咕的喉音再没完没了,也不曾尖锐地叫出来过,也不曾划破谁的耳朵。

永远只会咕咕咕的鸽子,飞一圈再远,也会回来的鸽子。

而此时,剜去眼睛的鸽子,溃破了面皮。才发现其下翻涌欲出的腐败,已经不可愈合。

一个月后,阿素找好了下家,再次提交书面辞呈。又一个半月后,阿素终于离开,张姐表示很不舍,叮嘱常回来看看,保持联系。

阿素微笑告别。

之后前同事在诊所员工的小群里不住吐槽,阿素退了群。

阿素知道,挥手之后,一别两宽,各不相干,未免显得薄情寡义。只是,剜掉眼睛之后,阿素才想起,这不过是鹫鸟食腐,本性而已,何必遮掩。

与其用杯盘满溢掩饰相对无言,用挂上的微笑装点廉价的友好;不若在对方的世界里速朽,溃腐,销蚀。

两年后,阿素和以前在诊所的同事在街头遇见。

阿素正蹲在长椅上,挂着耳机线,漫无目的地看着广场上人来人往。成群的鸽子起起落落。没有阳光,也没有风,适合发沉闷的呆。

前同事笑着上前寒暄,问她近况,招回她已啄食殆尽的腐败记忆。

听对方的叙述,诊所后来也挺好,并没有因为少了一个无休止加班的前台而有什么滞碍。

告别之际,前同事说,怎么这么冷淡,都不联系我们了,大家都挺想你,尤其是张姐,总是拿你训新人,说你多好多好。

成群的鸽子骤然飞起,阿素起身笑笑,连声说,有空再约。

有空再约。

week 02 几多星河

在地球,却是宇宙中心的五道口,听完周六的认知写作课答疑,经过一晚上睡眠的冷却和熄灭,脑中仍然熠熠明亮的一个星点,是一个问题:如何更好地理解世界?

多听多看多思索,广为借鉴,举一反三——这等废话便不要再说了,言语是廉价的。行动,也不是现在几行文字就能代替的。

有此一问,并不是希望自己能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在好奇,自己的回答的边缘之外,不能回答的部分。

如果自己的答案是一个集合,那么它就是所有回答里微渺的一个子集。在这个子集之外的世界,好奇。

但写下这些,也不是在说,我要去探索子集之外的世界。这是必然的,且被动的过程,不必多说。

这里所有的字块都只想表达一个点,甚为触动——当我还在我所在的世界里问,如何去理解的时候;已经有人思索着在回答,如何去理解所有的世界。

这就像,我在地球上摸索着解释苹果为什么会掉下来;而有一个、两个、几多个智者,在失重的宇宙中观察着所有的星系,给出了简洁到精美的相对论公式。

老师说,许多被称为大师的人,其实算不得大师,他们对这个世界并没有提出有创见的新理解体系。

这句话在我的脑海里,是这样的画面,那些提出有创见的新的解释的人,又各自营建了新的世界,以他们名字所命名的牛顿三大定律、相对论,依旧在运行着我们惯常能见到的一切天体,和我目不可及的太阳系以外。

这篇文字,会发给我的一位同学,同样上过认知写作课,同样听过答疑。我确信,即便同是听阳志平老师讲课,所学的是一样的资料、同一套理解世界的解释体系,在脑中构建出来的世界也全然不同。

我们讨论过,跳出自己的地球,是一件困难的事。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自己写下作业时,手头已经有老师给的宇宙星图,却仍觉得没什么可改了。而又在教练的建议里,左支右绌;在老师的点评中,体无完肤。

并不是说老师的点评有多残酷,而是,他只是简单讲一个点,就抽离了全篇最重要的承重轴,其后,满地溃散。

星图可理解,难运用。老师列出了许多解析指南。《作家之旅》《迷楼》都在列。《作家之旅》给出了所有故事的解释模型,照着搭建就可以有模有样。《迷楼》我今天尝试去看,没看懂。但就从能看懂的序言来说,我明白,它是要在古今中外姿态万千的诗歌背后,找出那一根连在同一只手上的木偶线。它编织出了诗歌的新解释体系,原本散落的星,就此连缀成星座。

银河熠熠,星系纵横,理解的体系各自运行不悖,交错不息,精致繁复到动人心魄。

像是去参观了最精密的天体望远镜,在这篇文字里,多处提及老师,崇敬自不必说,却可惜并不盲从。

老师谈过学习,大意是,在做学徒的时候,盲从是必要的。如果一开始就抱着批判的态度,那么又如何在老师的解释里精深下去。有偏见好过没意见。

同样是老师说,以学生的心态不再能学得好。这是在敦促自我负责的学习态度。其实,又何尝不是逼迫着自己,在自己的根基上,嫁接从老师那里移植过来的解释方式,生发创见地解释世界的新芽。

只不过这芽太幼嫩,连我们自己都不曾放在心上,风霜雨雪中,也许遗忘。

于是,记录、整理和复习,是最为推崇的方式。去冻结每一份理解,为自己整个理解体系的搭建储备种子;借时间于良莠不齐中遴选;在已有的储备中生发新的发现。

在层层嵌套、边缘交叉的宇宙星云里,如果能看到自己世界的边界,如果能分辨出叠加的层级,往来自如,将是何等的悠游自在。

谁不曾向往过,宇宙的宇宙。

记2017年4月15日答疑

附录:

“如何更好地理解世界?”这个问题,出处是阳老师讲的一个点:产品基于人性设计故事的三个套路,一是成为更好的自己;二是,更好地理解世界;三是,反常识。

week 03 作业《记勇敢的阿鲁》

晚霞漫天,那涂抹的红艳,从天空一直晕染到水面,溶溶漾漾。

阿鲁坐在河塘边的石阶上,看着水面发呆。

部队在阿贝贡村修整,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扎起了迷彩色的帐篷。吉普车沿着村边的土路停了一排。士兵们围着架起的篝火笑嚷,不时看一眼篝火上烤着的牛羊。

有小孩子在街上奔跑,大叫大笑,被喊回家去。有戴着黑佳卜的妇女,只露出美丽的大眼睛,扒着门框看他们,又被家主叫回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又砰地一声关上窗。

他们是革命军,满身力气和希望,要为大家打下一个统一的部落,将插手部落群里内政的侵略者赶出去。可是革命军分配到的粮食很少,每到一个村庄就要村民提供一些给养。

阿鲁抢到了一块羊后腿,掖在怀里挤出了人群,直到走到村子的边缘,看到一个大河塘,才坐下来大口啃食。

脚边扔着敲开、嚼烂的碎骨,阿鲁坐得久了,换了个姿势,手撑在身后,碰到了几颗小石子。他捡起一颗石子,用力地掷向水面。石子在水面轻盈弹跳,一连跃出七个水漂。

他又掷出一枚石子,这次漂得更远,跃出了十一个连环的涟漪圈,霞光和芦苇的倒影里,一圈圈模糊开来。

他从来就是打水漂的高手,小时候就是,全村的小孩子,都没有他掷得远、漂得多。

也不是一开始就是。

祖母说他每天夜里都会哭闹几次,是个难养的小孩,长到五六岁了,都没自己走出过家门。

稍微长大点了,还是一直特别讨厌水,经常是祖母要去河塘打水了,他黏在祖母背上不下来,祖母只好带他去打水。

到了水塘边,祖母总是让他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祖母每将一小桶的水倒进大桶里,若有水星子溅出来沾到他,他都会尖叫。

后来祖母总是故意用桶泼湿他的脚丫子,告诉他,水是软弱的,桶往哪里泼就往哪里流,水没有什么可怕的。

等他渐渐适应了,就按着他在水塘边洗脚、洗澡,告诉他,水是被用的,被他拿来清洁用的。

后来祖母还教他打水漂,他觉得好玩极了、神奇极了,就每天自己跑去水塘边玩。

然后他就知道了,水塘没什么可怕,乌云滚滚下大雨没什么可怕,打雷的时候紫色闪电撕破了天空也没什么可怕……枪林弹雨间交锋的敌军,更没什么可怕的。

要将他们赶出去,那些猪猡!不论是残暴的酋长政府,还是多管闲事的国际侵略军,这些野猪一样贪婪的人,抢夺部落的粮食和女人,他们只会给部落带来苦难!

想到这里,阿鲁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又流动起来了。他知道自己正在做着正确的事,参加了革命军,一定会给部落带回保护和安宁!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自己光荣的使命了,阿鲁为自己的懈怠感到羞愧,血液涌过脑中的血管,隆隆作响。

不,不是,隆隆作响的不是热血,是飞机。

阿鲁猛地抬起头,天空中有黑色的小点在飞近。远处有战友的喊声,高高低低,有几处军哨响起,紧急召集。

阿鲁跳起来,往扎营的村中央空地跑。

炸弹在一顶帐篷那里爆炸,破碎的布片像弹片一样糊在阿鲁的腿上,将他绊倒。旁边的一堵墙塌了,砖石瓦砾砸在阿鲁身上,阿鲁爬起来,看到自己的脚边,有一只小手,染着血污的手掌。

阿鲁吼叫一声,冲向一辆吉普车,从后车门里拽出机枪,奋力甩在车顶上,抬高了枪管对空扫射。

打不到的,即便是再低空的飞掠,也打不到这些轰炸机的。可阿鲁就是死扣着扳机,牙齿咬碎了、满眼蹦生血丝。

一枚炸弹落在了村子中央的篝火,一枚炸弹落在了水塘。

水塘底的爆炸,让落进池底的石子,又飞上了岸边。下雨一般,破碎的鱼块与塘水掉在了河塘周围,噼啪作响。

有什么从耳朵里漫出来,流过阿鲁的长着雀斑的面颊,流过阿鲁干裂起皮的嘴唇。

阿鲁想起,去年麦田稀稀拉拉黄熟的时候,他要离开家乡,祖母哭着,求他不要走。

那时他别过头,不去看她沟壑纵横的老脸,和她脸上干涸的眼泪。

“阿鲁,阿鲁!你为什么要去!为什么要去!”头发灰白的祖母,脚抵着门槛,倚着门框,抓着他的袖子,一边眼泪横流,一边拍打他的胸口。

阿鲁就这么站着,不会说话的眼睛盯着远处的土楼,楼上插着一面飘扬的革命军旗,耳畔仿佛听到风里猎猎作响的召唤。

翻倒的越野车上,军旗支棱着,残破焦黑的旗面猎猎作响。阿鲁再也听不见了。

夜幕沉降,残阳熄灭,长风舔舐了大地上最后一抹晚霞的余温,裹挟着吹进树林,在树梢上呜呜成鸣,牵引着散落的灵魂回归故土。

week 04 入戏

远近都还笼着隐隐的黑纱,只有这一处院门廊亮着。橙色的白炽灯上卡着一圈不甚规整的纸板作为灯罩。光裸的灯泡在清晨的微风里晃着,光晕因年久而暗沉,藏着肉眼不易分辨的闪烁,闪烁着寒颤。

老李头已经起来了,蹲在院门口的水沟旁,呸呸吐着牙膏沫子。喝几口水漱一漱,抬胳膊在袖子上蹭一把,斑斑灰白的胡茬依旧像沾着白沫,抹不干净。

屋里没开灯,就着门廊的光依稀能辨个大概。桌上袋子里系着的半碗面条冷透了,昨夜带回来的。嗯着小调子,提到厨房倒进锅里热一热,回来蘸着馒头,吸溜吸溜吃。

老李头今年八十又三。黄土已经埋到脖子的年纪了,衣服上也总是粘着些尘土泥块。反正每天都是要干活的,洗不洗都一样。

同屋的王立发,是远房的远房侄子,说是来大城市奔前程,现在跟他住一块。王立发醒来堆开被子,从床板上坐起来,抓着头皮打呵欠,打完呵欠又抓了抓头皮。看着埋头一口馒头一口面的老李头:“还有吃的吗?”

老李头抬头看他,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半块馒头,刚想递,就见王立发掸手:“去去去去!”

“老李头!”院门外有人喊。

咽下嘴里还没嚼的面,“诶!来了!”端起碗咕嘟咕嘟,扒拉两下,取过挂在门边的橙色褂子,馒头一口塞进嘴里,一边斜着身披褂子一边往门外奔去,差点撞在门框上。

门外的是工友,二人钻进光线晦涩的巷子里,七拐八拐来到大路上,一辆大卡车已经等在杨树下了。

等来等去,一行八人,坐进车斗里,车就颠颠上路了。众人倚着一簇一簇的带土移栽的雀舌黄杨苗,有继续瞌睡的,也有唠嗑打屁的。就老李头仰靠车头,闭眼嗯着调子。谁要是认真听的话,会发现,他这样嗯来嗯去,嗯上个几天几夜,调子不带重的。

老李头会嗯调子,同屋的王立发自是知道的,觉得这老头是牙疼没治,一天嗯到晚。烦的时候就怼他,怼到老头不吭声了;忙着打手机游戏的时候就随他嗯,有时嗯得还挺有那么点抑扬顿挫。但他从未想过,人家这嗯,还能给他嗯来钱,虽然只有五十块,够买一提烧鸡和一打啤酒了。

这一天老李头出门后,王立发抹了把脸也就出门了,是要去应聘四环上一个单位的保安。同村一个大哥给张罗的,叫他早点去,留个好印象。

去他妈的留个鬼印象。他到地儿的时候,门卫拦着不让进,说没招保安。那大哥也不接电话,报名字也没人知道他。才猜到,这大哥估计是瞎说的,借此搭话,蹭他两瓶酒、一碟肉。越想越气,气得鼓囊囊的,连饭都没吃就坐公交回来了。

到站,在村口买了几个包子回屋,刚要进门,就被等在门的村支书叫住了。说是县里下发文件,要大家响应中国梦的主题,组织精神文明建设。虚头巴脑的,放往常他才不会理,谁料村支书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十,说等不住了,让他转交给老李头,请他在下周的联欢晚会上出个节目。

“他能出啥?”王立发马上接过钱。

“你不知道吧,老头子会唱戏,去年我跟他一路坐车去市区,那调子就是唱戏。”

“那我也去唱两首歌,也给我发钱不?”王立发笑。村支书叫他拉到吧,叮嘱电话联系,走了。王立发拐脚去了不远处的小卖部,称了半斤猪头肉,拎了一瓶酒。

老李头回来后,王立发跟他提了,老李头摇头说不去。

后来两天夜里村支书来磨了两次,老李头总是咧嘴笑着摇头,慷慨地笑出牙花子给人家看。只是右上边缺了一颗牙,黑洞洞太招眼,人要是也冲他笑,那应该是笑他的牙豁。

磨不过,村支书要拿回五十块演出费,王立发躲出去了,老李头搓着手,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脚尖。解放鞋,结着土,面上看上去还成,底下已经开胶了。

王立发半夜里回来,发现厕所的地漏堵了。回屋里找到一支一次性筷子,短。继续找,从老李头的床底下箱子里翻出一根细长的木棍子。刚去捅了两下,就被转醒、跟进厕所的老李头喝住了,劈手夺过去。

“嚷什么嚷!破木棍子有鬼用,还当宝贝了,带坟里去啊!”

老李头原本还在查看木棍上的折裂,听到这话,抬起头仰看着面前这个挡了光源的年青人,又高又壮。像是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枯瘦,两片嘴皮嗫嚅着蠕动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村口大杨树下,文艺晚会如期举行,先是几个小朋友在大树底下又唱又跳,表演完后还喘着气,几人分了一袋糖。再是村支书念红头文件,底下坐着的几十村民频频去厕所,但到底没敢全走。再然后村长讲话,没敢走的基本上都在坐着打瞌睡了。以至于老李头搬着他的木箱子到树下的时候,场下十几人是一片茫然和昏昏欲睡。

牛筋琴往倒绷着带子的凳腿中央放,旁边挂鼓面。他在杨树下弯腰又起身,终于摆弄好了。右手执那支开裂的鼓签,左手三粒板,“啪”地一声脆响,全场醒神。

“诸位 / 看官,”一开调,便是古腔,“小生 / 李当先 / 字自勇。今 / 应邀 / 而来。在此 / 献丑……”

村里没人听过这个。老李头是南方人,唱的是词评,古南国方言。守在村里,又不敢提前溜走的村民,大多是不识几个字的老实人,更别说古言了。

不过光听着还是挺热闹的。豁牙带点漏风,平添喜感。只见老李头摇头晃脑咿咿呀呀,方腔圆调唱过一段之后,咚一声鼓面,仿佛被人附了身,插着腰、粗着嗓子开始念白。一会儿又细着嗓子,捏着兰花指,在耳畔挽了一下,像是有一缕长发凭空别在了耳后。一会儿又呜呜咽咽,似在哭哭啼啼……最后牛筋琴弦敲得一阵紧似一阵,鼓边脆响,三粒板旋即接上……

有谁猜得到,这段唱的是吕布戏貂蝉。董卓吕布兵刃相向、你死我活。而后一直连着唱。牛筋琴的筋松弛了,敲出的音带着点软绵绵的迟滞。一本三国演义,从头到尾,完完本本,款款叙叙。

刚开始村民还看个新鲜,后来连村长、支书都回家睡觉了,大家就陆续回去了。老李头晃若未觉,嗓音杂了一把沙子,听着反而更不紧不慢了。琴也不敲了,鼓也不点了,手里握着三粒板,就这么唱着,咿咿呀呀。

唱完最后一个音,老李头摸了摸鼓签上的裂纹,收进了箱子。

将箱子搬回屋里、放回床底下的时候,对面铺位的王立发翻了个身,咯吱咯吱磨着牙。老李头坐了一会儿,起身去厨房喝水,然后煮饭。

四下唯有这厨房点着一盏小灯,白惨惨的。门外簇拥着黑夜,能瞧清的只有弦月如丝,飘在树梢。树影幢幢,掩着公路。路的尽头,无限延伸着,隐没在天际。

接植树工人的大卡车该在路上了吧。

week 05 春风不度星航

拉瓦星,丽莎星系的第一大行星,大气密度是标准密度的1510倍,主要成分是悬浮冰、氧化钙和氢氧化钙颗粒。

奥伯特0533中型科考舰驶近拉瓦星大气层,十分钟后,八艘小型飞船从起落台陆续出发,开展第十一次近地勘测。

其他的飞船里,都是一组两人,阿南却只能自己执行任务了——组员阿杨正在星舰的医疗舱里躺着呢。

飞船会自动按照航线飞往指定任务点,阿南在驾驶舱里埋头捣鼓着自己刚在星际网淘到的一张远古音乐合集。

连着听完了《夜曲》和《两只老虎》后,阿南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远古人类的思路。

终端响起提示音,阿南接受了阿杨发来的视讯申请。

“病号不好好躺着,爬起来诈什么尸?”瞥了一眼满脸破皮的搭档,阿南继续埋头研究歌曲列表。

“听说今天要登陆。”阿杨笑笑,“记得给我实时转播啊。”

“这么期待,你怎么不自己来?”

阿杨苦笑了一下。

那是第十次近地勘测的事。那时,飞船在大气层里逛悠,驾驶座上的阿南低着头正在研究远古文学,看着手环终端一句一句给出一首唐诗的翻译。

而阿杨,好不容易接通了跨星系通讯,兴奋地坐不住,一边跟女朋友说着自己现在的位置,一边四处转,“带”她去看飞船的里里外外。

“黄色的河流浩浩荡荡,一直流到天上的云那里去。白云底下有一群不可攀登的陡峭山峦。山峦中坐落了一大片城堡。城堡里有一个吹笛子的人啊,不喜欢杨树和柳树。于是连春天的风也不再吹绿。”

“……”看完机器的翻译,阿南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远古时候的人,脑子真的没问题么?

阿南抬头想问问阿杨的见解,却发现他已经不在船舱里了。在陌生星球,无特殊情况下,未经请示,是不得私自出舱的。阿南赶紧去将人揪回来。

沿着外部扶手爬上飞船顶部的阿杨则正举着手环,让女朋友听,拉瓦星球上的风声。

“根据仪器,晨昏线正在我的身上经过!”阿杨兴奋叫着,放眼这个迷濛的星球。

“听到了么?听到了么?这里的风,嘶啦嘶啦响着,是氧化钙和水在起反应!”

随着时间的推移,晨昏线移动,先是一阵风,阿杨隔着便捷宇航服,也能感受到它的迫力。然后是满目冰晶耀眼融化。之后,由远及近,空中沸腾,云雾缭绕中又有冰晶闪耀,又有白色的飞絮坠落,美轮美奂。

周围环境的温度随即急剧上升。

“阿杨,我不想听风,我听不到你说的炽烈。”耳畔是她依旧甜美的声音,“我们分手吧。”

阿杨愣住,他视野里,天光已经大亮。周围水汽蒸腾缭绕,飞着白絮,又隐隐闪着碎钻一样的光芒。

要不是阿南及时拽着出舱索,将阿杨拽回飞船舱里,当时的温度估计能当场把阿杨烤熟。

“诶,果然恋爱跟智商无法并存,听到’分手’两个字就要死要活的,”阿南拉回思绪,摇了摇头,“所以我们这些探索已知边际的科考员,就适合一辈子打光棍,恋爱的春风是吹不到我们滴。”

二人默契地结束了这个沉重的人生话题,开始讨论拉瓦星最近的科研报告。

拉瓦星球上奇异高效的大气化学反应,不可能是单向进行的。教授们推断,一定有一处熔岩一般剧烈的热源,可以将落下来的氢氧化钙再次蒸腾,分解为水蒸发,而氧化钙则堆积在表面。由局部冷热不均引起的对流飓风,再次将氧化钙带到大气中。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热源在哪里,究竟是如何产热的?拉瓦星上真的不存在其他元素么?

有教授认为,这热源来自于拉瓦星内核,并且存在其他能不断产生热量的化学反应。还有教授认为,丽萨恒星是热源,并且督促两个小组的科考员测定丽萨的年龄和活跃周期。

飞船发出提示音表示已经顺利着陆。为了不对陌生星球的环境产生科考干扰,这次登陆勘探,宇航服背后配备的是古老的喷气式飞行器。阿南开着跟阿杨的视讯,实时转播着这首次的登录出舱。磨磨唧唧穿上行头,带上一串样本盒子,阿南出了舱,开始四下搜集地表样本。

阿南的简易头盔里,曲目按列表顺序播放着。他自己则东敲敲、西挖挖,不时放一些样本到盒子里封装好。阿杨就这么通过终端视讯看着,仿佛自己也参与了拉瓦星的首次登录。

当远古音乐合集播放到一首悠扬延绵的笛曲目时,警报声忽然锐响,阿南看见手环上的提示:SSS级紧急召回。

发生什么事?

阿南抬起头,看着这可见度极低的天际,隐约有闪耀的光芒,直逼人眼。而飞船上的大屏幕已经在转播科考舰宇宙摄影仪所拍摄到的丽萨恒星画面。星冕上日珥此起彼伏,恒星风大作。

丽萨在发脾气,自不必说,拉瓦星是最直接的承担者。

阿南打开并调整喷气飞行器的后翼,回飞船去。

手环终端的悬浮投影屏已经无法继续视讯了,阿杨满脸的恐惧和急迫的画面已经定格,几度扭曲。

回到飞船,小小的驾驶舱挤满了警报声。恒星风造成磁场紊乱,飞船导航、定位功能失灵,启动手动航行模式。

阿南一边驾驶飞船,一边打开手环的录音功能。

“这里是奥伯特0533科考舰编号CZL0132科考员阿南,”阿南的声音平板无波,似乎早就为突发事件背好了台词。他瞥了眼手环上显示的曲目名称,“背景音乐是远古音乐《折杨柳》。”

“如果有人能听到这段音频的话,请替我向科考舰的大家问好、向这次科考行动遇难者默哀。”

“阿门。”

“星纪元127年4月……”

week 06 致我的爱人

一 —————————

成排的白杨树,街角,关门的咖啡馆,墙上仿古的铁艺壁灯透出微薄的暖,淹没在灯火霓虹。

“真难以想象,会有人爱我。”你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角的一缕笑纹,缱绻着的,是怀疑,是戏谑,还是自嘲?光线明暗,分辨不清。

说完这一句,你继续走着,双手插着口袋,缩了缩肩膀和脖子,像是随时会振翅而起,飞出我的视野。

这就是你吸引我的地方,看上去漫不经心,永远在掌控之外。

每天下班,我都会在这个街口站一会儿。过不了多久,你也会从这里经过,然后我们同行一程。

我们会偶尔这样说上一两句话。

从“下班了?”到“我爱你。”

经过路边的报刊亭,我会停下来要一份报纸。你不会等我,依旧往前走着,单肩的包在背后一晃一晃。

二 —————————

都说决定跟一个人结婚之前,要先一起旅游,然后才能知道彼此是否契合。

碧海,沙滩,棕榈树。去年夏天,意外地,你答应了我的邀请,我们真的去旅游了。去的路上,我告诉你,我的意图,是想通过旅行检测我们的默契,是否适合恋爱、一起生活。

你说,你喜欢我的样子,看上去真美好。但是我不会洗衣服,也不会做饭;不会买礼物,也不会讨人喜欢。还是保留这份喜欢,不要破坏它吧。

说完,还眨了眨眼睛。像是相信我一定会懂。

你给我的回答真是十分可爱,如此故意的可爱,在你认真讲完、又俏皮眨眼的时候,故意漏了馅儿。

你的故意大概没有其他意味,只是拒绝。

那次旅游,你走到哪里都在笑,眉眼沾满了阳光。回来之后,我们依旧没有进展。

三 —————————

就在离这里一个街区之外的路口,年初的时候我出车祸被送往医院,睁开眼睛看见吊瓶里水泡一个个飘起,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你会不会发现,那个每天下班跟你同行一程的男人,没在。

半个月后,我回到等你的街角。你照常出现。照常对我礼貌地微笑一下,从我眼前经过,没有说话。

“怎么不问问我这大半个月去哪了?”我笑,跟上去。虽然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哦,那你大半个月去哪了。”你问,视线落在街尾的冰淇淋小摊。

本来想轻描淡写说一句,车祸了。只有三个字,连我自己都觉得还是省略吧。

去买了个冰淇淋,递给你。你拿着,却没有吃。走到我们该分道的那个路口,你将手里的冰淇淋还给我。

“不喜欢?”完美的旋尖已经颓然融化,流到你手上了。弄得我的手上也都是黏糊。

“喜欢,不一定要吃啊。”你笑了,扯出一张纸巾握住,摆了摆手,转身走了。

四 —————————

转眼已经三年,我们一同走过这一段下班的路。

从街角走到街口的距离,刚好一场回顾。

在街口,我终于将自己的外套搭在你的肩上。

“那你的回答?”我问。

“何必。”你道,“我只爱我自己。”将外套还给我,摆手离去的身影,与以往千百次的离去重叠。

你是否出现,出现的那个人是否是你,我都会走下去。风景那么多,错过一些也许可惜,却总有另一些。

何必非要爱。

五 —————————

这些年我多少次在街角等你,这些年我买了多少张报纸,这些年你多少次自顾自路过报刊亭,这些年你始终没有等我。

这是我爱你的原因,自在独行,毫无滞碍。我们依旧是同行一程的旅人。

只是有些事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这些年,喜欢你的漫不经心的人是我;今天,对你说“爱”的人是我。披着我的目光,你依旧从容缓步,从街角一直走到街口。

我依旧无法停驻你带着笑意的眼睛。

我开始害怕你的漫不经心,害怕你路过我就像路过一座报刊亭。

没有停留,遑论回头。

有一段时间你没有按时下班,我等不到你,每天在街口吃冰淇淋。吃了几十个冰淇淋,你又出现了。

我问你,你只是微笑,好像那些滑入食道的冰淇淋只是滑入另一个时空的冰冷幻觉,你就是一个我对于爱的幻觉。

街口,我第千百次看着你离开的背影,问自己,要怎么去爱一个只爱自己的人。

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已经有了答案。

何必。我们都只爱自己。

week 07 《科研新星》

我叫林旭。不要误会,只是名字同音罢了,我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与那个新闻里刷了屏的科研明星,林绪。

非要扯上什么关系的话,也就只是做过四年同学。联盟科研少年实验班,一个班十个人,讲话不超过三句的那种。

班里的每个人都出类拔萃,是各个区挑选出来的神童。开课那年我十七岁,他十二岁。每次老师点名解题,我都不用担心,永远是在叫他。按老师的话说,我们九个,都抵不上他一个。

这种话,换了其他人,就算不明面上反驳,也一定背地里挨我们吐槽。但那是林绪,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我们知道,的确如老师所说的那样。

他可以就一个科研问题,直接进行计算机建模、现场核算、罗列未竟之处,连老师都会沉迷于与他的探讨,忘记了继续讲课。

他可以不眠不休地做数据处理,除了饮食、解决排泄,和偶尔的瞌睡,始终坐在超能主机前,两眼放光、一脸兴奋,一连几天坐在椅子里的时间超过二十小时。

我们观察过,在每个实验末期,他喜欢在进食的时候梳理思路,平均每喝完三瓶营养液,就能产出一篇论文。

连续几年的论文高产,和大量的引用,让他成为科研界炙手可热的新星。甚至有主流媒体说,他将是突破人类科研停滞期的主力,将带领人类文明真正开启宇航时代。引得其他派系不满吐槽,却也无力驳斥。

他是风头无俩,相比之下,我就很没志趣了,二十三岁毕业后,选择了留教少年实验班。

说起来因这教职的便利,我还出入过几次联盟科研中心——带着孩子们去参观,还碰见过他。

在科研中心堡垒状的主楼大厅中央,那天天气好得透明,阳光从大理石的门廊一路铺陈,散溢的光在空气里浮游。一名护工推轮椅,另一名拿着毯子,正要推他去主楼后面的花园里晒太阳。我带着孩子们从楼上的展厅下到一楼大厅里,跟他打了个照面。

他还是一点没变,永远白色的T恤衫,半遮眼的刘海,支棱的肩峰和锁骨显得脖子略长。

他看见我后,让护工停下,表情有些疑惑。我想他是觉得我很眼熟,却叫不上名字吧。

有个孩子认出了他,大家兴奋地围了过去,问着各种问题。他也开心的样子,一直在笑着,只是话少。直到有个孩子问,林绪哥哥你的腿还能治好吗?我想请你去我家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裤管塌陷的腿,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类似于茫然的表情,目光空空的,像……说不上来像什么。

他的腿没事,只是还在少年班的时候,他就习惯了一直坐着研究,很少走动,这事我们几个老师同学都知道。

我刚想解释,听到两声清脆的鸣响,只见护工走上前来,声音是从她们的手环发出来的。护工让孩子们让开,将他推走了。孩子们目送他。

护工走远了,我带孩子们去休息。过旋转大门的时候,我回看了一眼,隔着玻璃看到他正看着这边。目光越过护工的胳膊,一直看着这边,直到消失在拐角处。

在休息厅给孩子们发饮料的时候,同事跟我大发感慨。联盟科研中心,全世界科研工作者的梦土,我们只能偶尔这样来瞻仰一下,他在这里却有一套专人陪护和生活助理机器人。

民党的联盟科研中心,在他十六岁时就抛出了橄榄枝,承诺提供一切机器人和科研设备满足他生活和工作的需求。他于是提前毕业。

那之后我们就没什么接触了。只知道他依旧在科技最前沿活跃着,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他作为第一作者发表的新成果。

老师每次都会拿着他最新的论文来作为课外拓展来讲解,试图激励我们。有时候连老师自己都没研究明白,讲得勉强。但这也不妨碍科研界直接使用他的研究成果。他的研究结论都太激动人心了,人们没空去逐步验证,就已经开始指导星舰建造。要知道科研进步与政党选票是密切相关的,各大政党倾力攀比各项科研制造,星舰生命支持系统、恒星级航行能源系统等问题的完全破解都指日可待。

联盟星舰基地在一个元旦时灯火通明,联盟首席长官于凌晨零点宣布,正式全面启动夏娃母舰的建造,预计十年竣工。并且,聘任他为第一任荣誉舰长。

转播启动仪式的镜头里,布满彩幔的仪式大厅中央,每个人都为这划时代的伟业神采飞动。只有他是坐着的,依旧白衣少年模样,一身聚光。许是兴奋得失眠了几天,眼底青黑,表情倒是板出了几分成熟,绷着嘴角始终没松。

他是何等风光,我们可就苦了,毕业后接触到的都是直接使用他的研究成果的项目,自己还搞不明白呢,投资方就催着直接采用,大宇航时代已经曙光初露,谁都想抢占先机。我就是无法融入这等火热的科研变现风潮,也不愿进入政党干涉的科研项目,才选择了留教,好歹校园还算一片净土。

夏娃母舰建造第五年的隆冬,大雪纷飞,我在教室外的走廊就听到孩子们大声的争论,我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林绪坠楼的事,我早上也看到了新闻推送,所有的新闻台都在多次更新报导抢救消息。

政党纷争迫害、科研派系倾轧,众说纷纭。抢救室门上的红灯一直亮着。

可以想见,舰航科研将陷入或长或短的一段停滞和摸索,像是电影院的大片放到高潮突然停电,黑暗中也许有惊慌的踩踏,也会有冷静的路径回想。

教室里一时静不下来,我握着茶杯叹了口气,隔着雾蒙蒙的窗,见外面茫茫白雪,眼前莫名浮现那天晃眼的阳光,他的白T恤,他的眼神。

作业:改编一部电影/小说为科幻
改编电影《霸王别姬》
最小故事:
幼年被弃、乱世中想要寻一处安身的程蝶衣,痴迷入戏。
他拉着最依恋的师兄入戏,可惜他只是凡俗常人。一再挣扎,师兄背弃,霸王别姬。
曲终人散,往事如烟,无可依凭,随戏而去。

科幻版:
他热爱科研。
科学界始终赶不上他的研究的速度,直接采用他的成果,不再注重科研探索过程。科研看上去因他繁荣,实则没落。
真实的科研世界,背弃了他。这样的科研,不再是他所热爱的。
另:缘缘教练说作业《致我的爱人》里,“我”有种冷眼旁观的感觉。的确,将男主人公的叙述与上帝视角式旁白混同,便显得淡漠了。
在这篇作业里将“我”拆分出来,有些他也看不清的地方、他主观表达的地方。也采纳了雨明教练的建议,尽量没有做结论式表述。
希望这篇能有点进步。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6,602评论 6 481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8,442评论 2 382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2,878评论 0 344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5,306评论 1 279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4,330评论 5 373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9,071评论 1 285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8,382评论 3 400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7,006评论 0 259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3,512评论 1 300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965评论 2 325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8,094评论 1 333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732评论 4 323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9,283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0,286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512评论 1 262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5,536评论 2 354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828评论 2 345

推荐阅读更多精彩内容

  • 习惯性的讨好,会使人迷失自我。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再茫茫迷雾中,褪去层层的面具,不知道了,似乎已经迷失了。
    写给巧克力的歌阅读 84评论 0 0
  • ### 这是我的第一个简书
    ltlt阅读 141评论 0 0
  • 根据David Johnston在文章DavidJohnstonCEO/DecentralizedApplicat...
    a树阅读 576评论 1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