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羡慕这些庄户人,锅里煮着生活,烟囱袅起炊烟,一家人守着一缕松籽香的炊烟,就是守着了幸福。
每次乘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总是会经过很多村庄。我总是盯着车窗很惬意地欣赏:瓦房、村鸡、村狗、牛羊、一张张陌生而纯朴的脸。那曲曲弯弯从村落农家升起的炊烟与天色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的时候,我总能联想到那离我们越来越远的、幽静的、朴素的、舒缓的、恬淡的田园牧歌生活。
工作后,生活在城市里,望见窗外的街市,那由钢筋水泥组合而成的,永恒不变的风景所透出的,也依旧是一片难以抗拒的喧嚣和浮华。城市拒绝炊烟,那被现代文明割裂开的炊烟已然绝迹。没有土灶,没有柴草,没有烟囱,哪有炊烟。厨房革命,革掉的自然是老掉牙的炊烟的命。人间烟火,不必炊烟。时代在推陈出新,似乎炊烟与繁荣水火不相容。
乡村是炊烟的最后一块领地。如今的乡村,早已植入了城市的因子,旧貌换新颜,液化气、沼气和电取代了土灶、柴草和烟囱。炊烟正在马不停蹄地消失。炊烟似乎已经成了一个古老的梦境,一个久远的传说,一个不再回溯的美好画面。这使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哀,似乎有一件十分珍贵的东西,被时光残酷地掳走了。
在城市里呆久了,城市生活像一只飞速旋转的风火轮,把无数信息强行灌输给我们。我们的心灵渐渐在震颤中麻木,在纷繁的灯红酒绿和人为的打磨中,必将极快地丧失惊奇的本能,我们看到太多矜持的面孔,遭遇无数微笑后面的冷漠,加速了心灵粗糙。一些自然的温情也在人口膨胀的都市中衰退了。我们像鳝一样的滑行着,浑身粘满市侩的粘液。我们在无边无际的喧闹中,行走的脚步无时无刻不被闹钟催促,我们欲望的瞳孔总是放大几十倍,于是纯真自然的人的天性抛向脑后,大脑剩余,脑浆丢了。尽管我们害怕孤独,崇尚充实,却又活了眼前,忘了永远和无限;活了脚下,忘了天和地的广袤;活了自己,忘了同类以及异类生灵。现代人的心灵纤细而脆弱,活得疲倦且苍白。我们遗失了最初的感动,已忘记大自然的包容和涵养,能为我们不断输入鲜活的热血,流向我们躯体最边远的那个细胞。
我到南方出差,从昆明经四川的途中,还有幸看到一缕缕的炊烟,袅袅悠悠地从一个个农家小院升起来,那是我久违的,时常萦绕于心头的,乡村的炊烟。我羡慕这些庄户人,锅里煮着生活,烟囱袅起炊烟,一家人守着一缕松籽香的炊烟,就是守着了幸福。我对炊烟的理解超越了贫穷的局限,我嗅见了万千种气息,温馨而甜畅的家的气息。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动。感谢这遥远的炊烟,让我在外乡再次感受到了那源于生活本真的温暖与质朴。是它在我和这寒冷钢筋水泥一道窘迫于精神的捉襟见肘之时,重新点燃了我心中那盏即将泯灭的灯;是它让我再次回味了生活中那本味而原始的清香;是它再次警醒我在充斥着物质的浮华与扑面而来的透惑的都市,始终不可偏废的,依然永远是那庄稼般质朴的品性和泥土般的厚道与诚实;是它再次使我清醒地意识到我离我生命的根,精神的根到底有多遥远。
这时让我想起小时候。有一些瞬间的回忆,却像细沙一样,流过我永生的岁月。
小时候的家住在团场的连队,那时的日子过得很清贫,肚子早早就饿了,每天放学回家看到家里屋顶上浮起的一缕炊烟,知道母亲正在做饭,顿时浑身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而回到家里总能看到外屋充满了蒸汽,稍等片刻,便会看到母亲从那如云似雾的蒸汽中给我们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来,那时没有鸡鸭鱼肉,但那土豆白菜,我们却永远也吃不够。
冬季农闲,父母总要带我们背柴火。谁家的柴火垛越高,就象征着谁家越勤劳。背完柴火回来,母亲忙着做饭,我坐在灶头前,一边添柴,一边煮着腊肉,家里都是用燃烧玉米秆、红柳枝来煮饭烧菜的,烟常常熏得我眼睛生疼,鼻涕涟涟。可我只记得腊肉的香和炊烟味道,我知道这只是我心里的感觉。
发展使我们的生活环境一切都充裕了,在各种清洁、高效能源走入千家万户的今天,炊烟只是印在书本上的意象,远离了乡村的宁静古朴,土灶和炊烟也成了绝迹的候鸟,在城市里已经很难看到炊烟了。
一天在城市长大的女儿问我:“炊烟是什么样子”?
我告诉她我心中炊烟的样子。
那炊烟,细细的,纤纤的,轻巧而空灵地向上蠕动着,荡漾着,摇曳着,然后又停留在了村庄的上空,形成一层薄薄的,淡青色的烟岚。那是一幅古诗词,充满着生活气息的田园风俗画。它完全有别于城市的灯红酒绿,纵然你是远行千里万里的游子,每每怀想起这撩人心怀的炊烟,也会把一颗漂泊的心焐热。炊烟是一种对温馨的怀念,是种在屋顶上的精神庄稼,是一种朴素的计时方式,是围着锅台转的娘对孩子的柔声呼唤。只要走进炊烟,家和亲情的感觉会很强烈,生命中最初的温柔会沿着母亲种植的希望缓缓地无限升腾,因为你能时时感受到温情和带着暖意的希望,寻找一个光亮安静芬芳的所在……
我很喜欢炊烟的味道。味道是一种需要慢慢体会的东西,就像吃东西一样需要“品”,它是朝夕相处后的渗透。又见炊烟升起是很快乐的,可惜在城市里找不到这种感觉了,我尤其怀念炊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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