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个背已经微驼的老头--我的爷爷，是个很坚强的人。他是家里的主心骨，老太七十多岁的时候突然去世（爷爷的母亲，我们那叫老太），他一个人忙上忙下。联系吹唢呐的，看祭祀的贡品做的如何，陪亲朋好友。 那场丧礼，爷爷一声都没哭，即使是看着老太的身体进焚化炉，他也只是平淡的看着，像是看着一个陌生的人，在这个世界消失。  

  那年我刚上幼儿园，很不理解爷爷的冰冷无情。几次走过去问他，爷爷你怎么不难过？爷爷爬上了皱纹的额头，竟轻微舒展，那是笑--因为人老了，就得走的。

  这句话，我在后来经常听到。年龄的增长，时光的流逝，总是不断的有人去世。隔着一条马路的刘奶奶，后村的陈二叔。好像，死亡是理所当然。

 我从来没有看爷爷流过眼泪，在老太的葬礼上没看到，奶奶重病濒危的时候，也没有留下眼泪。我总觉得爷爷是块硬石头，什么也伤不了。

 去年回家的时候，爷爷和我聊天。爷爷七十岁了，我能明显的感觉他老了，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痕迹，背也更驼了。爷爷说，你都快大学毕业了，一定要好好努力。我这辈子都没有哭过，你妈和你爸离婚我也不管，可是你刚考上大学，没有留下一分钱。我整天为你的学费焦啊，晚上就在那抹眼泪。

  高考结束的时候，寻思在家没什么事情，就去南京的一家餐厅兼职，赚点零花钱。暑假快结束的时候，爸爸打电话和我说，你妈要和我离婚，你来家一趟吧。当时还没有发工资，我还是晚上找别人借的钱，第二天就回了家。到家的时候，我的妈妈就已经回娘家了，我和爸爸去带她，铁了心的不回。

 我和我哥哥学的都是美术，高考的成绩也不是很好，我被一个离家很远的三本院校录取了。学费很贵，贵的我想辍学，爷爷死活不同意。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我和哥哥上大学，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

  爷爷是个固执爱面子的人，流淌在血液里的老一辈的思想是我无法改变的。对于我父母的离婚我认为他是最痛心的一个，他比父亲更难忍受二十多年的婚姻就这样断裂了。同样，他也觉得很丢面子。爷爷不像我，对于离婚看的开，走到近头的婚姻真的是没法挽回的。在农村生活了一辈子的人，附近的村子基本没有不认识的。他固执的认为离婚是一件丑闻，压弯了他的脊梁。母亲离婚之前和别人合办了一个工厂，爷爷为了挽留她，借了十万元买下了另一个人的股份。为了我的父母，爷爷做了很多，丝毫的没有顾忌后果。

  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我能感受到爷爷的心情，我能感受的爷爷内心的哭泣声。我不清楚母亲离开的时候有没有带走家里的钱财，但家里真的很穷，一贫如洗。我和哥哥的学费都是借的，七十岁的爷爷做着和二十岁的小伙子才做的体力活。

 我常常看到在看电视的爷爷，躺在沙发上，鼾声就想起了，睡得是如此安详。真的想让爷爷多睡会，当他醒来的时候，我已成家立业，他--子孙绕膝。

     我上了大学之后，因为距离远，很少回家，见他就分外少了。每周他都会打电话我，也没什事，就是想和我说说话。哥哥从小就有点孤傲，不怎么理睬他，每次他都是打电话给我。有时候我也会说点身边的事，和他说一些学校的事，在外面兼职的事，我知道，电话的另一端他是笑着的。无论我在学校成绩好不好，他都觉得我是优秀的，没人能比的了他的孙子。回家的时候，也能看到他和邻里的吹嘘，眼睛里藏不住的喜悦，也就莫名的释然了许多。

   现在，我已经在外地工作了，离家也很远，他还是按时的每周打电话给我。天冷了多穿点衣服，没事的时候多找同学玩玩，要和同事处理好欢喜，早点找个女朋友，要白白高高的。我总是“嗯，嗯”，他不觉得我是敷衍他，我也在认真的回应。

   这种掺杂着诸多琐事磨难的亲情让我难以表述，我会害怕，害怕有一天会失去。生命是这样的轻盈，而亲情却如此沉重。我想，即使我一辈子买不起房，结不了婚，我是有家可以回的。

                              于二零一六年十月四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