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主旋律
小时候,我住在一个叫“祥门里”的台门,台门里一共有五家住户,父亲和两个弟弟,还有隔壁二爹和三爹两家。台门最里面是三间朝南的木楼,连在一起,白墙青瓦,木梯木窗,窗台容一小孩爬行而过,窗台外侧也一律是青瓦的廊沿。楼房隔音不好,哪家吵架拌个嘴什么的,隔壁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一旦有什么事发生,大声呼唤一下,大家也都能及时来帮忙了。楼房西边有我家的“大房间”和小厨房,再旁边就是堂妹家的两间平房了。楼前是青石板铺成的道地,用来晾晒衣服、被子等。夏天的傍晚,我们都会把自家的小桌子搬到道地里吃饭,每家的菜品大都一样:毛豆、南瓜、葫芦干菜汤等,偶尔有人家做节气会有一两个荤菜,大人们也会盛一小碗分给我们小孩子们吃。于是,傍晚的道地是最热闹的,大家互相寒暄着,讨论着关于天气、丰收之类的话语,小孩子们则叽叽喳喳讨论一些游戏问题。道地不是很大,每天清晨隔壁二爹总是早早起床,把道地清扫一遍。渐渐地,他三女儿娟长大了,接过了父亲手中的扫帚,于是,每天清晨或傍晚,总见一个小姑娘抱着比她高的扫把在扫地,除了大雨天,她每天不落,把道地打扫得干干净净。台门里的大人们都喜欢她,说她从小爱劳动、讲卫生,让我羡慕不已,于是也曾想学她打扫道地,可每次总要看到她在扫了才想起来,只好作罢!
台门的东边是人家的后墙,墙上有人家厨房的水沟口,小时候家里没闹钟,我们总是根据太阳照到水沟口为时间标准,开始做晚饭。靠近楼房的近侧有一条小弄堂,弯弯曲曲的,一直通到东边的河埠头,河埠头其实是一个河弯,河弯的水很清,淘米、洗莱,家里的饮用水,大家都在这里打,居说这河弯下面特别深,还没有人能潜到底。小弄也就一米半左右的宽度,常年不见太阳,但夏天倒挺凉快,有阵阵凉风穿弄而过,我们小孩子特别喜欢坐在那里乘凉。
台门的南边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是我们台门里的主要通道,一块青石板的宽度约五十公分左右,小路两侧种满了各种各样的树,有冬青、梿树、肥皂树,还有一棵特大的元宝树,会挂下一串串的元宝花,煞是好看。只是它特别容易长毛虫,我们叫“痒辣毛”,又粗又大,一不小心掉下来砸到你头顶上、衣服上,会被吓得尖叫起来。如一不小心让它咬上一口,很快就肿起一大块,又痒又痛,所以每每经过树下,我特别得小心。一到夏天,小路就成了林荫小道,小时候的我经常喜欢头朝下从两腿间望小路,好像一个绿色的窑洞,美丽而幽静。如果没有那些可恶的毛虫,那该有多好!小路两边是菜园子和猪棚,菜园里的南瓜藤、丝瓜藤、葫芦藤疯狂地往猪棚上爬,猪棚顶一律用稻草扎成排而铺就的,于是,一个个南瓜、葫芦、丝瓜躺在草棚顶上,让我们手足无措,望瓜兴叹,只能让它养老做种。菜园子外面的泥地也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因为那里的蚯蚓特别多,细小的穿在小小的铁钩上可以钓虾,粗粗的乌蚯蚓用草灰一拌,然后用线扎住,上面绑在一小段高粱杆上,可以钓鱼钓虾,只不过用这个必须准备一根小竹竿和网兜,尤其是麦收季节,河里的鱼虾特别多,一个星期天,我们兄妹俩就可以抓好多虾,母亲总是喜欢把它们煮熟了晒干,存到夏天和南瓜干菜一起煮汤喝,味道特别的鲜美。这条小路也一直通到外面的河埠头,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静静地流淌着,靠小路东边有一座桥,用两块长长的青石板铺成的,我们都叫它“木桥头”,是夏天晚上乘凉的好去处。河水不是很深,但清澈见底,夏天干旱时候,河床大部分会露出来,只有中间一米见宽的地方才有水,我们小孩子都能挽起裤腿趟过去。小河曾给童年的我们带来无穷的快乐,钓鱼钓虾、戏水摸螺丝……当然,夏天的小河也常有悲剧发生,大人们在家午睡,小孩们就迫不及待地往外跑,捉迷藏、抓知了、玩水,一不小心掉下去挣扎一下就没影了。等大人们午睡醒来不见孩子,下河一摸准能摸到,只是肚子已经胀得很大,于是呼天抢地倒背着跑,连跑三座桥,也无济于事。这样的惨剧,每年夏天都有发生,父母亲总是告诫我们,中午不要去河边玩,有水老虎,有水鬼。记得有一次我偷偷地跑去玩水,蹲在河埠头抓小鱼,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只有知了不知疲倦的叫声。正午的阳光特别刺眼,照在河面上,反射着白晃晃的银光,那样出奇的安静让我突然想起母亲说的水鬼,一下子心慌得厉害,赶紧跑回家,从此以后,中午再也不敢一个人出去玩了。河埠头横七竖八停着许多条船,有大的水泥船,也有小的木船和小的水泥船,这些是我们主要的交通工具,几乎每户人家都有,像我们小孩子长到十岁左右都要学着划船。
台门西侧是邻居家的两间平房,还有一个大家共用的廊棚,也就是我家“大房间”的门口,廊棚因为是公用的,所以有很多杂物堆放在那里,有稻草,有存鸡粪的破坛子,还有晾晒衣服的竹竿等等。于是,夏天这里的蚊子特别多,晚上站一会儿,满身都是红疱。廊棚后有一个小门,通往后面邻居家的菜园子,这个菜园子四周都用石头垒起来,与外界不通,只有我们小孩子经常爬墙出去玩,院墙外有小竹林和稻田,春天的小竹林长满了春笋,于是,那些春笋就成了我们饭桌上的美味佳肴。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小时候,我们几个小孩总是喜欢聚在一起,谈论我们的理想:希望长大以后,把我们台门里的旧房子拆了重建,建成一个像北京四合院那样的房子,粉墙琉璃瓦,每户人家都有楼上楼下的。天井要最大最宽敞的,中间种上最美的花,旁边还要打一口井,井水既可食用又可浇地,让父母们,让孩子们,无忧无虑,相亲相爱住在一起!时光流逝,一转眼,曾经的小孩都已经人过中年,而那曾经的理想也早就随时间流逝而烟消云散了!台门里的人家,虽然也曾为了一堵墙一块砖,闹得鸡飞狗跳。但一旦赶上红白喜事,又是你情我愿的互帮互助。现在回家看看,也就父母辈住着,虽然也有旧房翻新了,但那些木结构连在一起的楼阁,虽早已摇摇欲坠,却是你牵着我、我拉着你,不统一意见是不能动它了,就如同它们的主人,不是远房叔佰,就是近亲,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父辈们头发白了,腰也直不起了,而曾经孩提的我们,也都人过中年,走了散了,偶尔回家,一踏进那个园子,老人们总是热情地搬个凳子挪个椅子让你坐下来休息喝茶,慎怕慢待了我们,而我们却总以工作忙为理由,廖廖几句话就站起来急急忙忙走。其实,他们永远想像不到,我们曾经的理想,却好像从来没有为之努力过。而现实,竟让我有逃离的冲动。那种心底里的愧疚,那种心灵深处的失落,总是让人心酸至极。现在家乡又有了拆迁的计划,过不了多久,这里的一切,将随着农村城市化的建设而永远消失,父辈们也将各自住进那些公寓楼,想要经常聚在一起,恐怕是不可能的了。虽然,他们也在讨论以后要把房子买在同一个小区,但想要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只能在回忆里寻找了!住了一辈子的老房子,爱了一辈子的土地,将要彻底告别了,他们哪里舍得啊!
年光老去,忘不掉的是点滴旧事,忘不掉的是梦寐中的亲人。时光,我还能倒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