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不将就

等牧沙和里加前后脚离开病房,尹然像个孩子一样欢天喜地拆礼盒。

“送的什么呢?会是什么好东西呢?”

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拆。

盒子打开,尹然呆了一下,低声,细不可闻的骂,“傻逼女人。”

水晶皇冠吊坠项链。

其他人不明白尹然为何会骂。宋哲知道,却不说。

宋哲收拾饭盒,淡淡地说,“手臂没力抱孩子,还不能逗逗?”

“不要。摔着怎么办?”尹然把玩着水晶皇冠,俏皮的顶在头上。

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垂落在胸前。小小的皇冠戴上去看起来不伦不类。

她永远是她们心中需要呵护的伙伴。

无色水晶,同寓。

她嬉皮笑脸的歪着头,像个天真的顽童。

“我这里不安全,老宋,你以后也别来了。”她明明笑得像个孩子,说话的腔调却冷得冻冰。

宋哲只微笑,并没有接话。

隼硕拎着饭盒走出病房,下楼,拐弯。露天的停车场显得无比空旷。

他把饭盒放进车里,关上车门,转身,“有事?”

宋哲大大方方走过来,“四儿你打算怎么安排?”

“我想怎么安排?”隼硕冷笑,“那得看她想我怎么安排。我安排了她就一定会遵从吗?”

宋哲蕴含巨大的怒火,连带声音也降了几度,“就这么算了?”

四儿身上的伤痕隼硕无从修复。四儿身上的痛他也无从安抚。

算了?

别说宋哲心里那坎过不去,他自己也过不去。

要论感情深浅,宋哲可能比他更丰满。但他不信这个经历十年商场风雨的男人还能像当初那个青年一样宠溺一个普通的女人。或者说,尹然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宋哲费尽心思?

汪贤推着坐在轮椅上看不清情绪的尹然远远站在墙柱后面,听着两个男人的争执。

尹然笑,“汪贤,你说,我信吗?”

“信什么?”汪贤难得没有吊儿郎当的耍帅,肃穆的遥望两个人。

“我不信隼硕的愧疚,也不信宋哲的关护。”她咧开嘴,无声的笑。“我真看不出来自己哪儿值得他俩这么费心。”

“妄自菲薄。”

“我从来都有自知之明嘛。”

“你变了。”

“嗯,我的气场里藏着我经历的所有。呵呵,是不是突然发现爱上我了?”

汪贤只认为她在故作轻松。他们不信她的笑。

可是尹然真的在笑。发自内心,不带虚假。

“好了,你们别吵了。”尹然自己推着轮子过去。没使两下力气汪贤就跟上了节奏。而不远处的两个男人同时侧脸,不约而同闭嘴。

“两个人加起来都快100岁了,吵啥?”尹然揶揄。“都上车吧,找个地方咱们聊聊。”

隼硕头一次没有反对尹然的建议,上车后自觉找安全的地方。

宁静的午后坐在花架下晒着太阳喝着茶的确是种享受。

等送茶水的人离开,尹然往前坐了坐,好奇的打量那套霸气的茶具,“紫砂的?”

“嗯。”汪贤点点头,“现在这种精品不好找。”

“咳咳。”注意到隼硕不善的目光,尹然干咳两嗓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正事。哈哈……”说正事你笑毛线啊?

隼硕眼刀嗖一下就甩了过去。

尹然这个挨千刀的,竟然笑个不停。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她摆着手擦眼泪。笑出来的泪。

清清嗓子,笑着说,“我呢,要先谢谢隼硕,间接的帮我离了婚。这场婚姻究竟是分是合其实我考虑了很久。真的。这次的事情算一个导火索吧。往大了说,是怕史明苏受牵连。他是独子,活到四十岁他妈还把他当个小孩子一样惯着,可见有多在乎了。我要断了他的命,就是断了他家的根,他老娘不跟我拼命才怪。”

她慢慢的说,时不时的笑。三个男人都不插嘴。

宋哲偶尔给她添添茶水,汪贤玩着手边的干果。隼硕沉默的坐在一边,进来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

“往小了说,就是帮我自己解脱。跟史明苏生活挺顺心的。我婆婆虽然对我很多地方百般挑剔,但相对来说,对我也算不错了。至少花钱买东西方面,她比我大方。当然,前提是给她孙子和儿子花钱。呵呵,任何家庭都避免不了彼此间的小摩擦。我跟史明苏在一起十来年,他让着我,我让着他。他其实惯了我一身的毛病,当然,我也给他惯出来不少毛病。”

她顿了顿,仿佛有什么话在犹豫说还是不说。最后沉下眼帘,“史明苏出轨的事,隼硕比我还要清楚。当时孔成特别不能理解,面对出轨的男人为什么我还能一如既往。原因很简单,从一开始就没报希望,结果往往是没有太大的失望。当然,一开始我也难受。好歹也特么是我睡过的男人,突然跟别人睡了,我洁癖犯了。”

汪贤噗嗤笑了。

宋哲和隼硕的表情,她看不懂。

“废话多了点?”她笑,“我不是什么牛逼人物,聊聊感情,说说闲事还行,要我跟雷琴一样我做不到。我的阅历也不足以让我达到那种境界。”

她合上双手,“我的意思就是,你们不需要为我惋惜什么。都是我自己愿意。为了钱我走上这条路,是必然。能活着,感觉已经很好了。”

“把自己摆那么低,想挖坑把我们三个都埋了?”隼硕感觉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她颠覆了。

“没有呀。”尹然否认。“你们的高端衬托出我的低俗。不值当连累你们。此后呢,我该上哪儿去上哪儿去。你们该干嘛干嘛。儿女情长什么的,真心不适合你们。”

她本来就是低俗的妇女。可能阴差阳错帮了隼硕几次忙,看起来高端大气,却是半罐子水,成不了气候。

突然的安静让尹然有些茫然。茫然的望着天空,愣愣的发呆。

“不跟我走?”宋哲确认她的想法。她慢半拍的反应,“咱俩没话题聊。”

“要什么话题?”宋哲铅灰色的衬衣结了两颗扣子。看起来桀骜不驯,更多是却是一份贵族的优雅。

“我不懂的好多啊……”她轻声说,“两个人在一起要是只能大眼瞪小眼,哪能走得下去呢?”

“得了,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宋哲捏她的鼻子,“哥不为难你。找一万个借口你也忽悠不了我。”

“哥,您走好。”尹然俏皮的接嘴。

“操蛋,你在送葬吗?怎么说话呢?”宋哲的痞性鲜少有人见过,而尹然却是常见的一位。

隼硕跟汪贤有点不适应,尹然却没有变化。

“长命百岁!”尹然瞎嚷嚷。眼角余光瞥到隼硕的时候,她突然发现自己想象不到隼硕接地气会是什么样子。

像第一次劫持她车的时候?不对,那时候他的气场也很强大呀。

他一举一动的压迫力不是旁人轻易可以学来的。

宋哲摸摸她的头顶,弯腰,扣住她的脑袋,用力贴在她的唇上。除了用力,再无其他。

……老宋,来日方长。

宋哲走了。潇洒的,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下一阵风。

她不需要再像少女时所经历的那种气断情长,所以她的笑很淡然。

接下里需要做什么?

继续在隼硕的羽翼下苟且偷生?

她不想。

没有家的牵累,她实在不适合居家。

四周安静着。直到一阵脚步声打乱平静。

卢植直接走到尹然身边坐下,握着她冰凉的手,静静地问,“回家吗?”

回家?

她的家……在哪儿?

“是该回家了。”她笑着。她说的家与卢植说的家不一样。忽然就想到了里加的宝宝。小小的脸蛋胖乎乎的惹人怜爱。二爷曾经那张胖嘟嘟的小脸没来由浮现的脑中。

那年的初夏,尹然回家了。带着史谕,回到了江南的娘家。

一个并不繁华的小城市,却有着它独特的风情。

没有人做挽留。

挽留也只是空想。

史谕跟着他最亲爱的母亲踏上归途。并转入当地的一所小学就读。

学校的校长是尹然爸爸的朋友,对于自己学校能转来一个成绩优异的孩子异常兴奋。

尹然搂着史谕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其实在游神。

史谕忽然问她,“妈妈,为什么要离婚呢?”

“为了爸爸的安全,也因为妈妈经历生死劫难之后不想再将就。”尹然觉得自己的话史谕能听懂,但很可能理解不透彻。

她亲吻他的发顶,紧了紧胳膊,“以后你会懂的。”

不将就,也不想再将就。他们在一起,风风雨雨十年。从认识到结婚,她不掩埋所有的欢乐,也不否认彼此间的怨恨。

她不离不弃不是不会离开,只是还没有导火索。

任何事情的发生都有一个导火索。

所有曾经发生的事情都是结局的伏笔。

导火索,是关键。

她不想把自己说得有多伟大,所以她不说史明苏有什么不是。

她提出的离婚,错都在她。尽管她找了一个大家都可以接受的理由,但婆婆的表现真的给史明苏抹黑。

朋友会怎么说那个老太太?史明苏身边认识他的人,不认识他的人,道听途说的人又会怎么传?就不是她该去考虑的范围了。

她,仁至义尽。

“对不起二爷。”她由衷心疼自己的孩子。“不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妈妈,我爱你!”

二爷回头在她脸颊亲一口,咧嘴笑。

“小子,你在揩油吗?”尹然故意凶巴巴是瞪他,引来他畅快的大笑。

对史谕来说,爸爸这个角色存在与否都不重要。从小陪伴在身边的人是妈妈,去哪儿玩也是妈妈一手安排。

爸爸除了抱怨他不听话,不懂这个,不会那个。每次跟爸爸出去,无论是吃饭还是玩耍,爸爸都不说什么好听的。爸爸在史谕的眼中似乎一直不太重要。

妈妈的为难和气馁他看得太多。特别是跟了师父以后,他越发觉得爸爸跟自己不是一个次元的人。

他不懂大人之间的情感问题,只单方面觉得妈妈的重要性比爸爸多。

或许以后他看事物的客观性和主观性要比现在完整。但他依然觉得跟妈妈在一起,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母子俩惬意的生活着,史明苏却感觉自己从跟尹然离婚后就没有一件事的顺的。

自己亲娘刻不容缓的给他物色新媳妇,眼高于顶。家庭状况要优越,还要能伺候好自己儿子。

相看了许多离异的,未婚的,城里的,乡下的……他看谁都觉得不够好。还没意识到自己潜意识里,尹然的好已经刻入骨髓。每一个姑娘都被他下意识拿去与尹然做比较,久而久之,他也会在夜里叹息,曾经的媳妇尽管花样百出,任性又随性,但身为一个妻子,做得到底有多好。

尹然妈妈对于尹然离婚曾一度气结。可是她依旧支持尹然的每一个决定。

尹然爸爸只抿着嘴问她,“你决定了?”

尹然点头,他便不再说别的。

尹然在家乡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房子。这个小城市的房价连大城市的零头都算不上。

再开个小店,任性的只做自己拿手的几道菜。偶尔关门歇业带着二爷和父母出去旅游,自驾,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一切归于宁静,生活同地球转动一样,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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