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咚的雨水拍打着父亲的车顶，在四康医院的入口耐心等待着，狭长的陡坡两边都停着车辆，父亲的小电动三轮车，亦需要艰难等候。

“你到哪了？”哥哥已在做核酸处等候多时。

哥哥阑尾炎需要住院开刀，嫂子刚生产，妈妈需要照顾。好在这几天停课，我便主动揽起哥哥住院陪护的工作。

第一次做核酸检测，哥哥也是担心我不知道怎么操作，一直捂着肚子等我来。扫码，充值，绑定电子健康卡；排队、登记、领取试管。

约莫两米长的队伍，不太长，只是雨天湿哒哒，让人多了一分无名的烦躁。一个窗口交现金，算是老年的专属窗口了，年轻人大都在后面的自助端口缴费取卡，另一个窗口则是登记取号的。

哥哥戴着口罩，眼睛凹陷，仅露出的额头也看出脸色暗沉、蜡黄，想来是没有休息好的。他站在一旁，露出隐忍的表情，大概又疼了。

“什么时候可以住院开刀？”我想分散哥哥的注意力。

“等下午报告出来，才能安排住院……”他又停了一下，声音都平时小了很多，“医生说，快的话，下午就等手术……我的检查都做完了。”

“那就好，最好今天就能手术，早做一天，我也能多照顾你一天，也不知道哪天可以开课，开课我就没有时间了。”

“不要紧的，主要手术需要签字，需要有家属在，后面我请护工就好。”哥哥担心给我添麻烦，“回头让朱思媛来。我刚刚给她打电话了，说要住院，她说，爸爸你怎么不告诉我，你怎么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哥哥笑了，似乎疼痛也纾解了些。

说话间，队伍前只剩三四个人了。

这时隔壁缴费窗口的工作人说：“需要本人身份证，用你的不行。”

“哦……哦……老头子快来嗷，把身份证给我，用的我还不真（行）。哎吆，还这么麻烦啊！”老奶奶慌忙招呼我这边老爷爷。他赶紧一个大步迈过去，在兜里掏出身份证，递给医生扫描好又拿回来，赶紧回到我的前面，嘴里嘀咕着：“还要排两次队，哎，真麻烦”。

我看着他弓着的后背，根根白发稀疏地点缀在头皮上，像刚下地的秧苗，分布均匀，只不再挺立有生机了。他低着头，收拾着身份证，一层一层放进包着放进口袋，米黄色的短袖布衫，陈旧，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洗涤和太阳的暴晒才会有今天这样的颜色。

“卡还没有拿！要拿卡！”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了，我猜想每天她这样的话不知道要说多少遍，虽然窗口上写着“缴费、取卡”，可究竟有几个老年人会注意到呢。

我不禁想着，这两位老人的孩子在哪里，现在去医院看病，大多扫描，手机支付，老人看病可真是不容易。我可以给她提供一些什么帮助呢……

“哦，哦，好，好，好，我来拿。”拿完转身递给我前面的爷爷，“要用这个卡，不然还不真（行），真麻烦哦。”

“好些钱啊？”老爷爷问着。

“医生讲了，这个钱出院的时候还退。”奶奶的脸上舒展了一些，声音也脆了些。听着这纯正的巢湖土话，我有些痴了，这声音好熟悉呀，一样的大嗓门，一样的花白的头发，一样的肉嘟嘟的颧骨，一样的皱纹……

看着看着，脑海中的人和这位奶奶重合了，她太像已故的奶奶了。

看着奶奶淳朴的样子，我还是提醒了她：“这核酸检测的是自费项目，不能报销的。”

“我们大队说了，看完病出院的时候一起报销。”她还是有些不相信。

“奶奶，这是自费项目不能报销的。”我耐心地解释着。

如果不解释清楚，我担心出院的时候，也许会让工作人员解释半天，也许态度会不那么好，给奶奶一个心理预设吧。

她有一丝的失望划过。

“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怎么要住院呀？”我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她伸出扎着流管的手臂，弯腰卷起裤腿：“是我这腿哦，疼着不得和森哦（特别疼）……”

我又恍惚了，奶奶之前胳膊摔断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连音色和音调都宛若一人。我定定地看着老人，眼泪在眼眶里转着，仰起头，努力不让它掉下来。

吸了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出现变化：“哦……很疼吧？那要怎么治疗？”

“不要开刀的，就挂水，我都挂着四五天了。老头子要来，还要做核酸，真是麻烦哦！”

听着脆崩崩的这声音，哪像一个住院的病人。就像奶奶当初摔断胳膊一样，虽然疼，声音并没有太大变化。胳膊刚恢复不久，她就开始忙着洗菜做饭了，以前很轻松一只手可以拿起锅，现在却要两只手。一次，她盛菜的时候把菜打翻了，我才知道她平时都是隐忍着。

前面的爷爷拿好试管，哥哥给他指路在前面采集。

我终究没有问这位奶奶，您孩子怎么没有来。因为她一定会维护自己的孩子，一定会说自己可以。就像我奶奶一样，能自己的做的，绝不麻烦小辈。

点开手机绑定诊疗卡，奶奶的名字赫然在上，这是奶奶最后一次住院时绑定的。看着名字，轻轻地触摸屏幕，好像看见了奶奶，看见了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见了她在厨房忙碌的身影，看见她在小区的路上走路，看见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见了她意识逐渐模糊的傻笑……

现在你又添了一位重孙女，你一定很开心吧？哥哥阑尾炎要住院开刀，你也一定很心疼吧？

低头看着手机，奶奶，原来您一直在我的手机里，原来一直在我们身边。

雨水缠绵，思绪万千。

亲人已仙游，未呈儿孙福。

游魂于千里，如何度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