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妈妈,过去的几十年里,关系不太融洽。不吵,不闹,也不爱。母亲有双凌冽的双眼,因为瘦弱,眼眶凹陷。每每她不快乐,那双眼就闪出冰冷的光,将我刺得生疼。而我,则以冷默作为回击。与别人聊天,拒绝谈论有关妈妈的任何话题。
我一直觉得妈妈对于我的伤痛全然不知。
2017年10月,小宝生病需要手术。妈妈在医院作陪。
小小的人儿,才三十六天,被放在长长的备用床上,推进了手术室的大门。作为妈妈,我并没有哭。我一心想着,事已至此,我必须好好地保重自己,孩子还需要我照料。
我和先生倚在走廊的栏杆上,相视无语,无声地叹息。我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孩子少受些罪。
过了一会儿,我回头瞥了一眼。我看见我的妈妈,站在正对手术室大门的走廊中央,骨瘦嶙峋的身躯有些驼背,风吹着她的裤管一抖一抖。她的双手合十放在胸前,颤抖着。她眼含泪水,看得出她在竭力控制不让自己哭出来。然后我看见她的嘴唇也在颤抖,似乎还在念叨着什么。她在为孩子诵经祈福。
那一刻,我泪崩了。
再也无法控制地大哭。
先生搂住我的肩膀,无声地安慰。
那个瞬间,我忽然明白了。我扪心自问,有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呢?而我,对我的妈妈,又做了什么?我的妈妈,她犯了什么错我要这么对她?我实在大错特错了。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我们回到病房,孩子被推进了ICU作术后观察。
此后的日子,我的心柔软了许多。我开始体谅妈妈,我发现她老了许多,她越来越疲惫。眼神不再冰冷,也没有了光彩。
我开始了解她的苦楚,我看见她的伤痛。我想起在一次家庭谈话中,妈妈坐在凳子上,双腿弯曲环抱在胸前,她说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还有两个病人,饭吃不饱,觉睡不好,经常被大人骂……她说着便将头埋在胸前抽泣。那时的我,知道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但是我没法靠近。
我渐渐明白,并非她有意冷落自己的孩子,而是那时的她身处深海,快要失去全部的力量,她感到窒息,她无力自救,更不要说给别人温暖了。
我与妈妈合解了。
这次,因为参加同学聚会,我独自一人回了家。晚上安静地躺在床上,竟有些不习惯。第二天早上,妈妈推门进来,叫我吃早饭,说再不吃饭就凉了。我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待嫁闺中的姑娘。
晚饭毕,天色尚早,我提出陪妈妈去水库上散散步。
我挽着妈妈的手臂,缓缓地前行。她给我讲她小时候的故事,我给她讲我这几年的心情。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