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警车披着夜色悄悄驶进了城郊结合部。轻刹在一间平房的院落里。之前,他们已经接到消息,孩子和爸爸出门了,家里只剩嫌疑人和其母亲。
春雨正在洗头,弓着腰,泡沫附着在头发上,五指插进去轻轻的揉搓。咚咚!心脏没来由地雷着腔子跳了两下。
一种异样的感觉在脑海升腾!
咣咣,有人敲门,她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秒,接着让头发尽数没在水里,快速洗去泡沫,脸盆里的水溅出来,连同她的心一起落在地上。
她似早有准备,就像来人是如约而至的朋友。
“陆春雨,你涉嫌诈骗请跟我们回局里接收调查!”,年轻的女警廖雯手举着证件亮给她看。
没有抬头,她平静的梳着头发,扎成一个低马尾。从衣架上取下衣服,拎起她早已准备好的包,朝着廖文伸出双手。
春雨被两个女警架着出了院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干吼:“不要带走我闺女。”
一位老人跌跌撞撞的撵出来,似被一个小石子拌了一下,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
母亲半跪在院子里,伸出胳膊,徒劳的张大手掌,想抓住点什么。
警灯闪烁,切碎夜色,淹没在黑暗里。
她想看一眼母亲,脖子似僵住般不能动。她知道,她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
妹妹春芬满月的前一天,父亲陆泽明去山里放牛。太阳落山了,牛已经到家却不见人的踪影。家人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倒在家附近的小河沟,断气多时了。
有人说是心梗,有人说是脑出血,有人说是中风,不管是什么原因,从此,姐姐和妹妹的生活中,“爸爸”,变成了一个陌生的称呼。
那年,春雨六岁。
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妹妹,枯坐在床边。失神的眼睛呆呆的望向窗外,大雨如注。顶梁柱倒了,她的世界塌方了。两个女儿尚在年幼,接下来的日子怎么捱,她没了法子。
拖家带口回娘家,是她能走的唯一的路,也是无奈的路。
娘家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一个超过结婚年龄还没有成家的弟弟,因为付不起高额彩理。一个腿脚不利索的爹。
母亲唉声叹气,怪她命不好,本打算她日子过好了贴补娘家一些,眼下还要倒贴。
六岁的春雨,拉着母亲的手怯生生的进了外婆的家门,她敏感的知道那不是她的家 ,处处加着小心,事事看大人的脸色。这个家,她不是主人也不是客人,她是多余的人。
给外公端洗脚水,给小鸡剁菜,给炉子扒灰,她瘦小的身影穿梭在院落里,只为博得一家人的好感。
冬天,飞舞的雪花无声的落地,铺就银白色的院子。小手冻的又痛又痒,春雨学着大人的样子,两手心合在一起搓一搓,再吹一口热气。
灶台上热气腾腾,妈妈做饭,她负责添柴,柴火噼里啪啦的响,跳跃的火苗染红了稚嫩的脸颊,她拿着炉钩去挑动柴火的中央,这样火势会更猛一些。“啪”的一声窜出来一条火舌,直接舔到了春雨的左脸。她大惊,捂住脸哭,泪顺着指缝滑落。那道疤痕刻在她的脸上也留在她的童年里。
娘家,对于出嫁且带着俩拖油瓶的女人只能是驿站。她总要想自己的出路。
村里的丁庆刚,前些年老婆被车撞死,给他留下一个男孩,手里仅有的一点钱,那是亡妻用命换来的。村里的寡妇觉得车祸属于横事,不吉利,都远远的躲着。
春雨妈不怕,让男人养着总比在娘家蹭吃蹭喝名正言顺。何况还带着俩个娃娃。于是媒人来提亲的时候,春雨妈妈爽快的答应了。条件是男方支付一些彩礼,算作娘仨在娘家这两年的报酬。而她所有的嫁妆就是俩未成年的孩子。
为了出嫁那天体面一些,春雨妈给她雨做了一条新裙子,白底儿红花儿。那是父亲死后她第一次穿新衣服。
那一天她血脉觉醒,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孩,且是个漂亮的女孩,除了脸上那 一道伤疤。
当地的风俗,二婚是傍晚接亲。
接亲没有队伍,没有婚车,没有锣鼓喧天,她默默的跟着怀里抱着妹妹的母亲,亦步亦趋。后面是未来成为她继父的男人和他的儿子丁二辉。
夕阳在落山之前倔强的爆发出最后的金光。
小春雨在未知的路上走着,对于她来说,这只不过是换一个地方寄人篱下。
男人的家是两间破砖房,外墙经过多年的风雨浸润,霉渍斑驳。开裂的木门上,褪色的油漆干裂起皮。屋内的墙皮一片一片的脱落,像男人得了斑秃。脚底下踩着高低不平的地面,几个缺了口的碗盆和灶台上的一口大锅是这个家仅有的餐具。
因着凭空多了三个人这个所谓的家变得臃肿和负累。
一个帘子隔开了大人和孩子的世界。帘子那边响起粗重的喘息声和呻吟声,每每此时,春雨总是把头埋在被窝里不敢露出来。
声音在男人一阵加速的动作后消失,春雨探出头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她掀开被子 ,正好对上两只眼睛,黑洞洞的,发着幽幽的光,阴森恐怖。丁二辉的脑袋几乎叠在她的头上,某种原始的欲望弥散在他眼神深处。春雨再一次用被子裹紧身体。
二辉大她两岁,母亲让他喊哥哥。春雨喊完,男孩并不应答,仿佛喊的并不是他。只是用异样眼神死死的盯着春雨,只希望两只眼睛里长出手来摸一下春雨的脸蛋。
嘴唇上面永远挂着两条鼻涕,只是快流过“河”的时候才用袖口蹭一下,一部分仍留在鼻孔下,另一部分粘在了黝黑发亮的袖口上。
她有意无意的躲着男孩,觉得他是危险品你,至于是会爆炸还是燃烧她想不明白。
她只是母亲委身于那个男人的附属品,学会察言观色是生活的必备技能。
继父不高兴的时候,她就挎起篮子去打猪草,是一种叶子比较尖的多肉植物,不小心就会扎进手指,渗出血来,眼泪在眼圈里打着转儿。她把指肚儿自身上抿一抿,然后在舌头上蹭几下,爸爸曾告诉过她唾液有杀菌的作用。她想爸爸了,泪终于滑落腮边,那个爱过她的人如今被黑白相纸所封印,再无法给她拭去泪水。
月挂枝头,她走在月亮的清辉里,挎着满篮筐的猪草,上身尽量往左边倾斜,以平衡篮子的压力。母亲立在院门口探出脑袋向远处张望,高低起伏的山林连成一片,远远望去,只能窥到巨大的,浓稠交错的暗影。直到一个疲惫瘦削的身形挪进她的视线,才转身把早已凉透的剩饭热进锅里。
她不懂,为什么家里有了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那俩个男人吃,但是她能看见背地里母亲偷偷留下来的泪,能感觉到母亲谨言慎行的卑微。她不需要弄明白答案,听话就是为母亲减轻了一份负担。
转眼到了上学的年龄,春雨依然待在家里做着和她年龄不相符的家务活。继父蹲在墙角,一袋接着一袋的抽着烟袋锅子。烟气缭绕,遮住继父的脸,只有在剧烈咳嗽时才看清他满面的阴云。上学不仅缺了一个打下手的劳动力,而且还需要学费;再说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呢?嫁人才是她最终的归宿。母亲躲在墙角里叹气,做不了父亲的主。
直到村书记带着主任找到家里来,强调国家有规定,适龄儿童必须上学,并答应减免一些学杂费,男人才不情愿的点了头。
放学,她也从来不空着手回家,不是打一捆猪草就是捡一些干树枝抱回家烧火用。
雨淅淅沥沥,被冲刷后的柳树芽尽显翠绿。
审讯室里,李春雨背靠在凳子上,头顶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苍白,疲累。
“如实供述你诈骗的过程!”对面的廖文一脸严肃。陆春雨平静的诉说着,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
如履薄冰中,她长大了,出落的竟如母亲般标致。脸上的那道疤痕像是她与众不同的标志,丝毫不影响她的俊俏。
一个闷热的晚上,树上的蝉不知疲倦的聒噪着。继父少有的好心情。脸上,甚至还有了些许的笑意。烟袋锅子“当”“当”地敲在墙上,磕出已经燃尽的烟灰。
“我琢磨着把你和二辉的事儿办了,我和你妈就放心了,咱们亲上加亲,是一桩大喜事呢”。说着,男人宁过身子冲着母亲递去眼色,“是吧?。”看似征求意见,实则给母亲施加无声的压力。
母亲缝针的手一顿,指尖锐痛,食指肚上鲜红的一抹血,她用掌根轻轻拭去。
她知道女儿的心思,他不喜欢二辉。
“我不嫁,我还小呢!”她第一次对着他们的决定说“不!”,而底气是高贺给的。
高贺,高个儿,精瘦,眉毛浓黑。春雨的同班同学,是她的斜后桌。
七岁那年,父母进城买化肥,对面开来的大红岩疲劳驾驶导致车侧翻。一车砂石料掩埋了高贺的父母,也了葬送了高贺的童年。从此,他跟着哥嫂生活。
嫂子的脾气像六月的天气,阴晴不定。高兴了让他吃饱,不高兴了把他气饱。嫂子心中有自己的小算盘,吃喝可以,可是将来娶媳妇的彩礼那可是一笔巨款。自己家还有个儿子,两笔巨款,那是累折了腰也攒不够的。于是,少不了吹枕边风,“我可跟你说啊,小贺我们只负责把他养大,其他的我可管不了。”
哥哥背对着女人,枕着胳膊侧躺着,不搭言。他能说什么呢?孩子三岁了,自己结婚的彩礼还欠着呢。
因着彼此相同的际遇,高贺和春雨有着“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于是,每次老师讲课的时间,高贺的眼神儿总是在老师和春雨之间逡巡。讲课内容是啥他没记住,但是春雨哪天情绪上有变化倒是一目了然。
一个冬夜,窗外的北风自窗框的缝隙灌进来,春雨躲在被子里,蜷缩着身体,这样感觉更暖和一些。半睡半醒间,一只手伸进被窝在她的胸前乱摸。慌乱的、带着口臭的气息早已出卖了他,是二辉。
风继续刮。
除了北风的嚎叫,一切悄无声息,只有二辉胳膊上深深地咬痕和第二天早上春雨红肿的眼泡似乎佐证着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下课的时候,春雨躲在墙角里眼圈泛红,这已经不是二辉第一次欺负她了。她想快快长大,逃离这个家,突围出她命运的包围圈。
一回头,站着一个人,和她保持着一米远的距离,是高贺。眼神关切,还没等他问出为什么,她已经转身跑回了教室。
原因不重要,她不开心他就不高兴,在别人看来她脸上的那道疤痕是缺陷,而在他眼里,那是一道绝美的风景。他甚至还感谢那道疤痕,似乎只有这样自己才配得上春雨。
接下来的两节课,他们都不知道老师讲了什么。
两颗少男少女的心在各自遭遇里隐忍着,蛰伏着,却在他们共同的世界里生根发芽。在他们贫瘠的土地里,只要一点点爱,就疯狂生长。
一个午后,座位上少了高贺的身影,春雨的心在半截悬着,落不了地。好不容易捱到了放学,她想找高贺的好伙伴郭兆东打听一下,又不好开口。低头心事重重地走在山间的小路上。塑料的鞋底踩在山路的小沙砾上“咯吱咯吱”的响。
猛一抬头一个人立在她眼前,手里抱着一捆码得整整齐齐的猪草。举在半空,等着春雨接。她望着他,从未有过的悸动在她敏感的躯壳里跳跃。她的心如一汪春水,被高贺一记小石子溅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在她的秋波里荡漾。
春雨呆呆的怔在原地,直到高贺又向她扬了扬手里的猪草,她才缓慢的接过来,像捧着一束玫瑰花。
初中毕业了,嫂子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高贺准备去城里打工。
傍晚,夕阳刚好熟透,血红浑圆的一颗,柿子似的,挂在树梢。村头大河桥上,他的眸子闪着乌黑的光,憋的满脸通红,半天自嘴里挤出一句话:“等着我,攒够了钱我来娶你!”
这是一份承诺,更是一句誓言,有一种暖意袭击了她,那是除了父亲以外的男人給的。
春雨拒绝了她和二辉的婚事,继父的脸比以前更阴沉了。要么嫁给二辉,要么给家里干几年活,多为二辉攒点彩礼钱再嫁出去。这是继父给她出的选择题。
在人生众多的选项里,她没有选择的权利,最后的那个结果都是别人替她选择的答案。她像一个提线木偶被人操纵着,演绎着别人的人生,至于她自己,只是别人人生大戏里一个会呼吸的摆件而已。
东北盛产黄豆,家家有小作坊做豆皮,有固定的贩子统一来收。这几年继父一直想通过做豆皮攒点钱盖个新房子,无奈规模小也赚不了几个钱。房子盖不起来,就没有人来提亲,邻居同龄的男孩子都娶妻生子,二辉的婚事始终解决不了。
午后,天闷的有些缺氧。
继父破天荒的想陪老婆去一趟娘家,理由是好几年都没看老太太了,母亲虽然觉得丈夫的殷勤来的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带上小女儿和丈夫一起买了些吃食回了娘家。
傍晚,天边滚滚的乌云像海浪一样涌来,夹杂着一道道凄厉的闪电。豆腐坊的花布门帘被阴风高高的顶起,预示着某种危险即将到来。
“咣当”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被门槛拌了一个趔趄,险些跌倒,酒气先于人影飘进屋里,他满脸通红,混浊的眼睛四处找寻,像是在寻找猎物。
目光落在墙角,春雨两只手紧紧的护在胸前,双眼像利剑一样射向二辉。他似一头发了情的野猪,弯腰抓住春雨的脚踝一个猛劲儿将她铺平,顺势褪下她的裤子,双肘压住她的胳膊。
她晃着脑袋拼命的喊,尖叫,脚四处乱踢。
门外,几道刺目的白光之后是连声的巨响,雷声将喊声淹没......
火势顺着柴火蔓延到灶外,豆浆咕嘟咕嘟的响开着。
很快就结束了。
一摊鲜红的液体粘在秸秆上,凌乱的发丝夹杂着草棍儿混着泪水贴在脸上,一团火焰在她心头跳跃。
一切都是那爷俩预谋好的。
他们想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方式逼春雨就范。
以前,春雨觉得忍就可以了,现在她只有恨。
她想到了母亲,如果她知道了这一切该是什么反应呢?无论什么情况,母亲都会为难,她不想再给她添麻烦,母亲已经够难做了。
她想起了父亲,那是她记忆里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她骑在爸爸的肩膀上,转圈圈。旁边的人说,多骑几次吧,长大了女孩就不喜欢这个游戏了。她还没有长大啊,父亲就单方面终止了游戏。
他想起了高贺,他说的话还作数吗?我现在身子已经不干净了,他还会娶我吗?
她一步一步的踱向村边大河的桥上。只要一跃而下,世间的一切烦恼都没有了。听外婆说,这辈子命不好,下辈子可以找个好人家投胎。她突然向往起下辈子来。
下身撕裂的疼痛时刻提醒她是个不干净的女人,她拼命的捧起低洼处的雨水向脸上泼去,仿佛要把肮脏洗刷掉。
迷蒙的雨雾中,爸爸微笑着,向她招手,是的,是爸爸。
她翻过栏杆,看着脚下翻涌而过的河水,她闭上眼睛......
“假章是怎么来的?”
女警追问。
“找人刻的。”
“你用假章盖在哪里了?”
“缴费单上”。
“后来呢?”
后来,突然一双有力的大手从后面揽住了她
。他替她把凌乱的头发别在耳后,心疼的搂在怀里。
高贺在城里的建筑工地,认了一个师傅,一边做小工同时也是学徒。攒够彩礼无望,捱不住思念,正好下雨,工地上不开工,他想回来看看春雨,路过桥上。
春雨在他怀里哆嗦成一团,有那么几秒钟,她享受着他的怀抱,享受着他的体温,享受着他为她挡风遮雨的感觉。
突然间像被什么刺痛了,她挣脱开高贺的怀抱,面对着他向桥的方向退去。一边摇头一边地喊:不要管我了,我不干净了!
高贺伸出右手,停在半空,手心向下压,示意她停下来。他不语,但眸子里射出坚定的光。
她像被魔法定住了脚步,立在那里,她接收到了来自他眸光的承诺:无论怎样,我都爱你。
高贺把春雨带回城里,先暂住在表妹的宿舍,表妹在工地上做饭,正好缺人手。于是,春雨做饭,高贺做瓦工,中午吃饭的时候,顾不上说话,他们可以远远的看上一眼。
就这样过了大概一个多月,春雨病了。
症状是呕吐,闻不了炒菜的味道。
高贺赶紧借了工地的三轮车把她拉倒附近的医院。一通检查后,带着老花镜的医生抬眼望向春雨:“你怀孕了,要好好保胎,如果流产,恐怕再难受孕了。”你是孩子的爸爸吗?医生转头问高贺。
没等高贺回答,春雨已经夺门而逃。
她明白,这个孩子是二辉的。她拼命的拍打着腹部,她不能要,她不想为那次耻辱留下一个见证,她不想有个生命天天提醒她曾有过一段难以启齿的过往。
高贺拼命的护住她的肚子:“你不要我要!”。还是那坚定的眸光,那无数次给过他温暖的眸光。”
“我们一起养好吗?你是妈妈,我是爸爸!”他拥她入怀。
高贺跟表姐借了点钱,再加上以前攒的一些,在工地附近租了一个房子,小小的一间,只够两个人栖身。
过了三个月的妊娠期,春雨非要去厨房上班,表示没有那么娇气,拗不过,高贺只好随了她。只是嘱咐表姐多多关照。
他更努力了,除了白天在工地上班,晚上还謀了一份端盘子的差事,在烧烤店,一直干到凌晨三点然后回家睡觉。这样春雨生产的时候就可以宽裕一点了。
没日没夜的赚钱,有时候会短暂的头晕,年轻嘛,休息一下就好了,他想。
钱包和春雨的肚子同时鼓起来了。
足月顺产,是个女婴,起名如意。自己的命不好,希望孩子以后事事如意。
高贺看着如意粉嫩嫩的小手小脚,欢喜自内心溢出。
转眼孩子要满月了,高贺一有空就扶着婴儿床。粗糙的手指逗弄着柔软的婴孩:“丁如意,笑一个,丁如意,笑一个”。
“我们才不叫丁如意呢。”春雨一边说一边抱起孩子轻轻颠着。
“那叫啥,陆如意?”他眨眨眼。
春雨不看他,只是逗弄着怀里的孩子,“高如意,我们叫高如意,是不是啊?”孩子咯咯的笑起来,粉嘟嘟的小脸挤成一团。
高贺也跟着笑,笑红了脸,笑出了泪。
孩子一出满月他们就领了证。
高贺换了一个地方兼职,下班帮物流公司卸货,这样赚的多时间短,方便回家陪孩子。只是工作强度要比之前大的多。
看着可爱的宝贝和努力的爱人,幸福溢满了春雨的心头。她要的不多,这就足够了。她感谢上苍垂怜。那一路的隐忍和煎熬終换得这样的圆满,她知足了。
她想着日子就这样平实的过下去,以后她给高贺再生一个孩子。最好是男孩,长的像爸爸,那样就儿女双全了,买一个大房子,再把妈妈接来,她在脑子里规划着未来。
然而,她再一次成了命运的弃子。
命运抛弃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跟她打一声招呼,就像嚼的没有味道的口香糖随口吐掉一样。
那日,高贺下班后感觉头晕乏力,以为感冒了,休息了几天。仍不见好,而且全身浮肿并伴有血尿,不得已才去医院。
由于过度劳累导致抵抗力下降引发的急性肾衰竭,命是保住了,但是需要长期透支,每次需要三百多。高贺不能上班不仅没有收入,而且每个月还要支出一千多。
这个刚刚稳定下来的家因为突如其来的病魔又陷入了风雨飘摇。以前攒下来的一万多块钱已经所剩无几。
高贺的嫂子来了一趟医院留下两瓶罐头就再也见不到人影了。透析从每周三次因费用不够降到两次。那个透析的机器是续命的机器也是碎钞的机器。
有一天高贺再也不想透析了,他说让我死了吧,不拖累你们娘俩了。两个人对坐着无声的流泪。命运裂开一道缝隙,刚刚照射进一点光亮,又把他们抛进了更深的黑暗。
她不能让他死,他是她孩子的“父亲”,是她生命里的微光,是她曾经幸福过的见证人,如果他没有了,这个世界将不再有任何意义。她执拗的要他活着,只要活着就够了!
她攥着那张需要缴费的单据,医院已经宽限了几次透析的费用。
回家的路上,她愁眉不展的走着。低头,墙上刻章办证的小广告十分醒目。她琢磨着要是刻一个假章盖在缴费单子上,这样高贺就得救了。
高贺已经两天没有做透析了,再拖延一天就有器官衰竭的危险。顾不上那么多了,救人要紧。她找了一个电话号码打过去。
第二天下午,春雨拿到了新刻的缴费章,几乎和医院的一模一样。
用力蘸了一下印泥,手抖得拿不住缴费单。
下了几次决心才扣下去,一枚鲜红的印章盖在缴费单上,像透析机里流动的血。
提心吊胆的去排队缴费,她做好了思想准备,要么被发现报警,要么顺利通过。窗口的医生递给他一个预约单,这是缴费后才能得到的。
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悲伤。丈夫得救了,是以触犯法律为代价。
她独自坚守着这个沉重的秘密,她既害怕又期待秘密被揭开的那一天,她愿意为他去坐牢,只要他活着。
她把母亲接来照顾孩子,自己去上班,除了必要的开支,剩余的钱都拿来做透析,这样她心里好受点,只有实在拿不出钱的时候才盖那个假章。
这样的日子,一晃过了四年,直到医院组建了互联网。
审讯室里的陆春雨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终于吐出了那个秘密,身体一下子轻盈起来。
女警官的表情从严肃到同情。
春雨的情况,得到了局里领导的指示,全体警员自愿为高贺一家尽绵薄之力,筹集透析的费用。并把他们的故事透露给媒体。很快得到了爱心人士的捐助,省城的一个著名的民营企业家捐款12万,除去退赃,剩余的款项用来支付透析的费用。来自社会的捐款是30万,够十年的透析花费。
这是柳暗花明,是苦尽甘来,是命运的峰回路转。是她那么多年的苦难終得回报。
因为积极退赃,主动交代案情,陆春雨被判三年缓期执行三年。
看守所的后门,妈妈,妹妹,高贺,如意几个人等在外面,天刚放亮。
铁门开启,春雨向他们走来,瘦了,但精神很好。
回家的路上,春雨拉着如意的手,“爸爸的命是社会上那些好心人给的,你长大了要努力回报社会,多做善事做好事,知道吗?”如意重重的点了点头。
清晨,朝阳正跳跃着缓缓升起。不久将霞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