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应该怎样获得幸福?靠锲而不舍、努力拼搏、不断求索?若在年轻时,我会坚定的这样回答。见识过人情世故,经历了人世沧桑,我的心却越发糊涂了,人生啊总是充满太多不确定性,面对命运时我常常感到无力,像一根浮漂只能随波逐流,不知道要去向哪里。
复旦大学王德峰教授有一句名言,他说一个人活到四十岁还不相信有命,此人悟性太差!年轻时我是不相信有命的,我相信命运是靠人去创造的,以至于后来我常常因为自己的平庸而感到悔恨,悔恨“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过去种下的因,如今也要食下结出的果,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如今我真真切切的活到了不惑之龄,多少见识了一些人情世故,却有了别样的感受。
前两年,我被单位派去驻村,见到了一些穷人,从他们的命运里穿行而过,有一些真切的感受。每当我想为驻村经历写一些文字的时候,总有一种热烈的情绪在胸中沸腾澎湃,可我始终找不到一种方式,让它们平和的从我指间流出。在这里,我想撇开驻村工作不谈,仅从人性和命运的角度去体悟他们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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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女孩名叫覃小花,年仅八岁,是我同事一个帮扶户的女儿,她父亲名叫覃生超,家住古山乡弄类村福来屯,是一个酗酒的农户,母亲是个弱智患者,家中有四个兄弟姐妹,只有她是正常的,其他几个全都遗传了母亲的弱智。有人或许会问,既然是弱智,为何他们能够结合?我曾经也感到很奇怪,但当我了解到她们家中的境况、她父亲结婚时的年龄以及这种情况在乡镇并不是个例时,也只能摇头叹息。
2017年,我同事第一次入户走访就发现了小花的异常,仔细查看,发现她左足肿胀,足底有一处皮肤缺损,面积约为2.5cm*3.5cm,深达肌层,创面血运、感觉差,足趾活动正常。问他如何治疗,他说未到外面就诊,只在家敷些草药。我同事说这样不行啊,这脚可能是要做植皮手术的,乡镇卫生院不具备这个条件,至少要到县级医院。于是汇报单位,为他减免医疗费用,将她接到县医院进行治疗。然而,只来了四天,她的脚伤刚有起色,覃生超就闹着要回家了,其原因我们不得而知,有个朋友分析说是因为我们没有为他提供酒,这对一个酗酒的人来说是致命的,我觉得颇为有理。
时间来到2019年,此时我同事已经退休,接过帮扶任务的是我另一个同事范柳东。他第一次入户时,看到小花一路跛行,查看之下大惊失色。此时,她的整个脚掌都十分肿胀,伤口不断有脓液渗出,表面结了厚厚一层脓痂,由于长期维持畸形的步行姿势,脚部已经变形,如再不处理恐有性命之虞。范柳东和村委工作人员一起到覃生超家中,以停掉其公益性岗位和低保金为要挟再次迫使其同意小花到县医院治疗,但这次不强制要求覃生超前去护理,而是以一天一百元为报酬请了小花的姑姑前来护理。这次治疗持续了72天,经过4次手术,终于基本将她治愈,脚部的畸形需要到上级医院行矫正手术,但目前她可以先回家自行疗养、恢复,并不影响她正常的生活、学习。
故事到这里仿佛就该结束了,然而命运之轮并未停止转动。2021年,我被单位派去他们村驻村,发现小花的脚又裂伤了,还是原来的位置。我分析应该是她经常赤脚在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行走,导致原来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这次覃生超无论如何也不愿到县城治疗了,尽管我多次去做思想工作,他仍然固执己见,我只能慨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2023年我驻村结束,回到单位上班几个月后,偶然见到古山乡卫生院一个来县城进修的朋友,他聊起小花,说她前段时间刚刚做了截肢手术,现在是他们院长夫人在帮扶他们户,所以出院后覃生超就把小花扔在他们院长家,也不管她的死活。她治疗的细节我没有细问,总之不会是覃生超的主张,但小花的命运却让我唏嘘,一个小小的皮肤缺损怎会弄到截肢的地步呢?我不由想到我的两个女儿,别人我或许照顾不到,至少要让她们过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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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生子是人生大事,在乡镇更是头等大事。黄克猛是我的帮扶对象,2016年至2023年我是她的帮扶干部,对他也算是知根知底。他1982年生,和父母同居,家中三人都领着国家B级低保,用他的话说过得算是非常安逸的。
2021年,在他39岁那年,他认识了韦月梅,一个四十岁的已婚妇女。一个老光棍遇到一个风韵犹存并且愿意跟他睡觉的女人,就犹如干柴遇到烈火,于是没过多久,韦月梅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过来与他同居。
韦月梅的情况比较特殊,据她自述,自己10几岁就被拐卖到玉林卖给一个老男人,随后与他领了结婚证,生活了将近20年,育有三个儿女。他的丈夫也是个酗酒的男人,并且喝酒后经常对她进行打骂,多年来她一直默默忍受着,几年前她发现丈夫竟然还和另一个女人有染,于是忍无可忍偷偷跑了回来。最终在古山乡长山村与一个三十几岁的男人同居,并生下一个女儿,前不久她男人暴毙,她又变得孤苦无依,恰在此时他遇到了黄克猛。其实她的想法特别简单,她要找的并不只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依靠,那虚无缥缈的爱情似乎从未在她的生活里出现过。
得知他们的情况后,我一边替他们高兴,一边告诫他们一定要去把婚离了,然后才能与黄克猛结婚,这样的婚姻才受法律保护。但对方似乎知道了韦月梅已经与人同居,要求五万元的赔偿金,而他们显然支付不起,此事也就在此夭折。日子还是一天天过,在此期间他们先后生下一男一女,皆因女方身份证过期,没有户口本去验证,要不了出生证明,于是也上不了户口。后来,一个乡干部告诉他,可以去做DNA检测,然后就能上户口了,只是这需要父母双方及孩子一起去做,每人两千多元,这也不是他们可以支付的呀。直到他们的帮扶干部换做别人,此事也一直没有得到处理,他们后来的命运如何我也不得而知,只是每每想起便不由感到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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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乡镇有一种普遍的生活方式,就是男人外出务工,女人和老人在家带孩子。比如蒙桂花便是如此,她年方二十,丈夫常年外出务工,她和家公蒙顺发家婆蓝春桃在家居住。她的家公五十多岁,是个生龙活虎的男人,家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病殃殃的,据说身患好几种慢性病。
蓝春桃显然已经不可能进到妻子的义务,让蒙顺发这个精壮的男人无处发泄,但谁又能想到,他竟然将魔爪伸向了正值妙龄的儿媳。开始的时候,蒙桂花感觉天都要塌了,无论如何他也不敢想象,自己的家公居然会趁着老公不在对自己干这禽兽不如的事。但久而久之,她心中怨念似乎也不是那么深了,家丑不可外扬,何况家婆似乎也没有什么意见,她也开始享受起这种感觉。但此等隐秘的事情不知怎么让他老公的堂弟知晓了,有一次趁着蒙顺发带蓝春桃去县医院看病几天,堂弟来到家中,向她提出了要求,若不答应就将她的事告知堂哥。蒙桂花瞬间感到天旋地转,不过有了与家公这一趟经历之后,她很快也稳住情绪,思量再三她还是从了堂弟,5天时间她就这么让堂弟在她身上予取予夺,期间还被堂弟拍下视频。从此以后,堂弟总是叫她这个堂嫂没事的时候到他家里玩,其实就是为了行那苟且之事,渐渐的她似乎也习以为常了。
然而,她也有不能忍受的事,有一次堂弟又叫她到家里玩,她到了家中看见还有两个年轻男子在那坐着,一看她走进来,顿时两眼放光,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果然,堂弟说他们还都是处,对于男女之事好奇的很,让她“教教他们吧”,她自然不肯,于是他拿出上次拍下的视频,说如果不干就把它发出去。她还是不肯,头也不回的跑出家中。她想堂弟怎么说也还算是自家人,难道他会为了两个外人把家中丑事抖出去?他还太年轻了,才会做了今天这等事,过后他会后悔的。过了几日,她在玩手机时看到了自己的不雅视频,于是天就塌了,她不知道如何去见人,更不知道如何去见自己的丈夫,第二日,她用农药了结了自己悲惨的人生,除了死她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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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晚年时说:“时也,命也!”年轻时我似懂非懂,如今读来尽是心酸。年轻时他周游列国,无比渴望进入仕途,去实现他的伟大抱负,但造物弄人,直到晚年他才明白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
一个年轻的朋友和我聊天时说道,她这一生无论考大学、读研究生、在哪里工作等等都不是自己的意愿,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推着她一定要去到那个位置,好无奈。我听到时却是心中微惊,因为这感觉与我很是相似,但我是四十多岁才察觉到,而她三十出头就隐隐有所感觉,此人慧根不浅啊!反过来想,若是有一只大手不断的将你往幸福的位置推,岂不美哉?正如洛克先生说:“人人都追求快乐,这是不言自明的。”若真有这么一只大手岂非事半功倍?可若是这只大手不是将你往幸福上推,而是把你往不幸上推呢?例如上文提到的人,难道他们不想幸福吗?但他们可以幸福吗?要怎样才能获得幸福呢?我想,外力能够帮他们做到的实在有限,他们自己能有多大的力量去改变我不知道。年轻时读柏拉图的书看到过一个观点:人类知识增长的另一面,是未知领域的扩大,所知越多,越觉无知。庄子也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对于命运,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敬畏,我感到彷徨无知,不知道命运是要让我来享受幸福还是遭遇不幸,然而无数古代先贤告诉我要顺其自然、合乎天道便好,不必过于强求。如果有人问我四十岁最大的感悟是什么,我要告诉他,就是我终于懂得了敬畏天道,向内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