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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按耐不住要起身，小错紧紧按住，不让动弹，因为她看过，从门口看不着这屋子有隔间，大略看上去一目了然，并且这个门谁也不锁，外人想不到货架子后面还有空间，这是个非常隐秘的地方，这个屋子不锁门，反倒是最安全的，果然这些人打开门拿着手电筒，进来照了照，没有看见什么走了。

屋子里一片漆黑，静得窒息。

听见外边低声急促鬼祟的声响，来回穿梭。小错尖起耳朵听着是上楼，一会“刷刷刷”，又搜寻一圈，寂静了，看来是全体撤走。

小错不敢动，蹲在这隔间的门口，手里握着两把枪，肌肉绷得紧紧地戒备着，侧耳听着外边的动静。

培西坐在乱糟糟的小褟上，一声不吭，看在门口像只小兽一样蹲着的背影。

一刻钟以后，四周都安静，小错慢慢地站起来，放松一下绷得紧紧的身体，回头看了一下培西老爷，玻璃外面微弱的星光打进来，只看见一个黑黢黢的身形坐在褟上，小错苦笑，这是虎落平川呀！谁能想到苏家的赫赫三老爷能坐在这又小又憋窄有味道的小隔间不敢动弹。

又过了一刻钟，楼下还没有动静，小错有点着急，这楼上这么大的动静，楼下的仆役和管事的居然不知道，按理说这个时候巡捕房的人也应该来了，小错心里默念着林先生的教诲，“敌不动，我不动”，现在比的是耐心。

她附耳在老爷身边悄悄说不要动，耐心等。培西听着小错附耳过来说话，气息喷在他的耳边，心里有些怪异。

看着现在没什么动静，把白床单拿下来，重新找出干净的长毛巾紧紧地裹住绑好，忽听得走廊有房客尖声大叫，楼下的仆役和管事匆匆上来，再过一会儿听着巡捕房的人也来了。

小错握着枪出来，很多人聚集在老爷带来的两个职员门口。

那两个倒在血泊中，一刀割喉， 显然是活不成了，心内一恸，喉咙噎地想吐。

小错忍着恶心悄悄地回到仓库里向老爷说了外边的情况。

老爷告诉她一个电话号码，让她去打电话。

劈面而至雪亮刀尖已划到了眼面前，“砰”，的一下，这个人的脸四散炸开，血肉，骨头，脑浆像烟花样崩散开。一大部分全扑在了自己的脸上，小错急忙伸出手来把脸上这些黏糊的东西抹掉。

没等缓过神，又扑上一个人，小错抬手近距离一枪，就这样炸开，低头细细一看，死的这两个原来是一路上相跟的那两个职员，尖叫一声，坐起来，又做噩梦，情况危机之下，小错亲手近距离枪杀了一个人，血溅的满身满脸都是。

当时事情紧急，一点儿也不觉着害怕，把这些事情处理完，这个场面就成了小错的噩梦。

一睡着一闭眼这样反复长久就在眼前上演，小错尖叫着大汗淋漓坐起来。

黑暗中老爷打开门摸索着过来打开灯，用毛巾给她擦汗，小错接过毛巾把汗擦完，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培西坐在旁边默默无语，半晌拍拍她的后背，“没事，没事，睡吧。”

阿弥陀佛，她又默念了一回四月和林先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是不是鬼缠上了，好像又进入到了四月死的时候，就想找个大壳子把自己封起来。不想说不想想，一闭眼，那个脸就在眼前炸开。

当时电话打给滕先生，小武带人来接，躲到这个房子已经第三天。

每天有医生过来给换药。

这是一个隐秘的大院子，房子是里外间，里间大而铺设华丽，外间小摆设简单，老爷在里边住着养伤，小错在外边儿住着站岗。

连续好几天。她昏昏恹恹，非必要不说话。说话也尽量用一个字，半个字说完，医生看过说没有病。

小错知道自己有病，觉得自己得了相思病。

想晋城，想林先生，想那个学习的大院子，想四月，还想进财妈。一睡着那死去的三个人轮番在眼前出现。

这几天反倒是培西拖着伤伺候她，送饭的来就给端过来，端茶倒水一样不落。

晚上做噩梦过来陪着，给她擦汗，擦眼泪，拍着后背哄她睡觉。

长春的天黑得早，四点多天完全黑掉，送晚餐的来了。

今天的晚餐格外丰富。还有一瓶60度晋城老汾酒，老爷示意小错坐好。然后缓缓告诉她：“今天是冬至，回不去，俩个人也应当过节。今天请你吃饭，也谢谢你这两次的生死相救”。

小错蔫耷耷看老爷一眼，数天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你的生意一向这么做”？老爷不解，“什么？”“就是天天有人追着要杀你”。

老爷沉思一下，摇头，国际饭店那是第一次，这是第二次，小错愕然，也就是说从她来了以后发生的，都是自己妨的呗。

和老爷面对面坐着吃饭，小错了无兴趣，连说不敢，拿起盘子拨点菜，准备到外屋吃。

培西突然黯然神伤，“坐着吃吧，希望能顺利回到上海，回到上海，希望能顺利活到明年。”

走到门口的小错，回头怔怔地看着老爷，这个男人一直就是强悍威势，在小错面前就是那座高耸到云雾里，威严不可仰视的山峰，想来高山仰止就是这个意思，今天高山垮塌颓丧，小错想想，返回来坐下。

老爷拿出酒杯，一人倒一杯酒。“今天是冬至，理应喝酒驱寒吃饺子，来，陪我喝一杯”。

小错看看桌上的饭菜，又看看酒杯，再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突然发现这个老爷原来是年轻人，低头思忖老爷的岁数，“34岁”

为什么以前觉得老爷就是个老人，有五六十岁，眼前这个男人不像以前头发总是抿得光光的，一丝不苟地背起来，现在头发是凌乱的。

从认识老爷看见那双大皮鞋开始，老爷唇上总是修饰精致的一抹胡子，现在那抹胡子刮掉，以前是全套威压拿捏着，现在就是简单一身皱巴的常服，打眼看去就是一个平常的年轻人。小错有点愕然，眼前这个人是他平时看见的那个苏三老爷吗？

这几天自己浑浑噩噩，一语不发，想不到被困在这里老爷也是这样颓丧。在生死面前谁都不是那么淡然。

林先生也经常说在什么时候都要保住自己的命，人生除死无大事。

为了保自己的命，就得杀害别人的命，小错低头泫然欲泣。

“坐下”，老爷缓缓说，“今天不说生死，只谈喝酒，我特意找人买来晋城汾酒，60度，敢喝不”，小错默默举杯，和老爷碰一下，培西哈哈大笑。今夜我们是兄弟。干杯！干杯！一杯酒下肚，两朵红晕上脸，小错头一回喝这样的烈酒。

觉得有一团火，从肚里直接上升到脸上，暖洋洋的，来东北这几天就是一个字，冷。

这时候是兴奋又放松的感觉，酒果然是个好东西，窗外大雪纷飞，风吹的电线吱吱地响，屋里灯明、菜香、酒热炉子暖，俩人推杯换盏，俨然兄弟的模样，这样推推让让，酒到杯干，一瓶酒见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