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了。
写下这三个字时,眼前出现一个景象———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五彩缤纷的“彩”在房檐下迎风招展,红红的对联高高地帖在大门上。一对儿气派的大红灯笼如刚入洞房的新人,喜气洋洋,又高高在上。
大街上,锣鼓齐鸣。欢快的秧歌声已经塞满了大街小巷,足不出户就可以听得到。大人孩子们不用看就知道,是秧歌队来了。
尽管如此,邻里之间还是奔走相告。于是,大人、孩子们都结队奔向主街道。他们的心跟随秧歌队的节奏,喜庆而欢快地跳跃着,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到一路小跑起来。
越是走近,整个人都被震耳欲聋的鼓乐、唢呐声所淹没,仿佛就连自己的呼吸和脉搏都感受不到了。一呼一吸都融入到震撼大地的节奏中了。
路中央的秧歌队被围观的人群簇拥着,从远处亦步亦趋地向前移动着。艳丽的秧歌服,红得像团热情的火,绿得鲜嫩如勃勃生机,黄得像太阳灿烂而夺目,蓝色如海洋般动人心魄。
他们总是跟随节奏变换着队形,服装的色彩组合也跟着变幻起来。在那个色彩单一的时代,观众眼前的多彩世界简直就是一个美轮美奂的视觉大餐,令人流连忘返。
再看看他们的舞姿。他们脚步轻盈,又手舞足蹈,就连身体都带有喜感的扭动,怎能不令人充满喜悦而流连忘返?每一次低头与昂首之间,总能令人感受到生命的喜悦和无限的勃勃生机。那手中摇曳生姿的扇子,宛如一朵朵盛开的花儿,给寒冷的冬天带来缤纷又温暖的美好感觉。
高跷表演,如同杂技表演一般,总能深深吸引着大人孩子们的眼球。虽然属于“高空”表演,可是他们的舞姿灵活而专业,每个人的表情也都淡定从容,看起来更像一个专业的表演团队。其实,他们是被临时抽调上来只经过短期培训的一群秧歌爱好者。
紧随高跷队之后的,便是鼓乐队了。红色的真皮鼓被放在车身上最为醒目的位置,如一面鲜红的旗帜,指引着队伍前进的方向。
穿着一身洁白服装的鼓手,头戴红色的头巾,手握粗壮结实的鼓棒,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表情神圣而庄严。
每一次击鼓,或轻缓或急重,都意味着前方秧歌队的节奏与舞姿以及队形的变化与不同。锣鼓声声,铿锵有力,昭示着走在发展时代中的人民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力量。
人们会追随秧歌队走街串巷,一直到秧歌结束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家中。
而此时,炊烟四起,就连空气中都飘着浓浓的年味儿。
从进入腊月便存放的猪腿、猪下货,在年三十这天终于被下了锅。由于没有冰箱不能速冻,只能被存放在露天的瓦缸里。
天冷时,被冻成冰块一样坚硬,而天暖时,就一层层地被自然解冻,以至于猪肉失去了新鲜度。
放入锅中被水煮沸后,就会散发着一种有点微微发臭的气味,有些难闻。可是,没过多久,这种气味伴随之后飘出来的肉香,就有了香喷喷的味道。
这便是年饭中特有的味道,我记忆中的年味。
我记得,每一次煮肉时,我都会围着锅台来回躲着步子,嘴里还要不停地问妈妈肉什么时候煮好或者说怎么还不好?被问烦了,就会遭到妈妈随手挥来的一巴掌,或者被临时指派就地烧火,我也会识时务地听话照做。
因为我是家中老么,总能享受到不干活的“特权”,而这个时候,哥哥姐姐们早已被分配去院子劈柴或房前屋后打扫卫生什么的,我便独得近水楼台的优势,只要肉一出锅,我就能第一个吃到。
每当妈妈开锅时,整个屋子香气四溢。我总会忍不住流口水,可是,为了不挨骂还能吃到这第一口,只能安静地站在锅台边看着和等着。
被煮熟了的肉几乎脱骨。微褐色的肉色更加诱人。一年只有一次的大锅炖肉,令人更加垂涎欲滴。
白色的肉汤还在余烬中沸腾着,令肉香味飘散得更远更久。肥肉化成的油在热锅中打着旋儿,对于长期少油又缺荤的我们来说,都是极其诱人的。
妈妈用筷子将肉和骨头从锅中捞起,放在锅台边的盆里,也不忘在我预先备好的碗里放上一两块儿肉,然后,示意我尽快吃掉,并叮嘱我吃饭前不能再吃了。我心领神会地端着碗,一溜烟地跑到里屋,还不忘记扫一眼正在外面干活的哥哥姐姐们,然后,贪婪地在角落里吃了起来……
油炸地瓜(红薯)丸子和套扣,也是年味中不可缺少的一味。
将地瓜煮熟之后趁热去皮,然后用勺子戳成地瓜泥,再放入面粉和白砂糖进行搅拌。之后,将地瓜泥捏成丸子状放入煮沸的油锅中,待丸子在油锅中飘起并呈金黄色时捞起,地瓜丸子就成了盘中餐。
地瓜丸子是很多孩子最值得期待的美味之一,它也是过年的象征。因为,在那个时代,是只有过年才有的美味。
套扣是面食。在面里加上油和白砂糖,和好后,扞成薄薄的面片,再将其划一道之后翻转成一个好看的面扣,经过油炸之后就成了香甜酥脆的套扣了。
套扣和地瓜丸子,不仅是当年的年味之一,也是如今我们过年时的美味之一。对我们来说,好吃自然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记忆中那份忘不掉的年味吧!
除夕之夜要接年。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那时候的烟花很少见,也不会有现在这么绚烂和持久,在空中只是刹那间闪耀便即刻消逝,二踢脚也不会此起彼伏地放个不停,多数人家都只放三五个,只有成串的草鞭才是稍见持久的烟火。可是,这短暂的烟花爆竹的氛围,却给大人孩子们带来浓浓的节日的喜感。那是一个值得期待的时刻,足以令人忘却生活的艰难。
没有电视的除夕,就没有对春晚的期待。家人们围坐在一起,边聊天边吃着瓜子儿和花生,还有平日少见的糖块儿和苹果,这便是一年当中最难得的美食和好时光了。
孩子们互相嬉戏和打闹,大人也少有的清闲和轻松,一改往日的严肃,脸上的笑容令孩子们更加放松。此刻,大人和孩子们都懂得这是过年,都懂得享受此刻的欢乐和美好。
子夜将近,人们开始张罗着包饺子。收音机里的年味更浓,仿佛可以听到年的脚步声。和面的和面,拌馅儿的拌馅儿,木桌子已经被搬上了炕,擀面棒也随之到位。
抻面的,擀皮的,包饺子的,摆饺子的,添水的,烧火的,全家齐动手,其乐融融。只一会儿,饺子就已经在锅中漂浮。
伴随一声“饺子好了!”,院子里的二踢脚再次腾空而起,在空中发出清脆的爆裂声,人们的掌声和欢呼声也在院子里响起。
此时,家里红木柜子上面端坐的老钟准时敲了起来。一声两声三声四声,直到第十二声响起又结束,大家的目光才不约而同地从老钟那收回,快乐的心情依然还在心里和脸上。
大家嘻嘻哈哈地互道“过年好”,充满期待地等着父母给发“红包”。那时候,没有红包可装钱,父母给的钱也不过是几毛钱,可是,它胜过如今孩子们对成百成千红包乃至上万元红包的期待。
对当时的人们来说,心中的仪式感更重一些,虽然,人们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仪式感。那是一种对生活及岁月的全然态度,有热情,有期待,有信念,跟生活条件无关。
吃过饺子之后,热闹又充满喜悦的除夕之夜就和人们一起进入了梦乡,而年味儿却久久地留在人们的心中。
如今的年,物质应有尽有,礼节也越来越讲究,可是,总有种为之疲累心情却不能全然地欢愉的一种感觉。
常听有人说怕过年。所谓的怕,不过是为各种不必要的“讲究”所累。人们追赶着时间,也忙于各种应酬和聚会,娱乐项目也逐年增多,这些外在的丰富几乎耗尽了人们内在的热情和真情实感。
在觥筹交错中,错过了亲情的交融,也忽略了最难得的与家人相守的纯粹时光。令原本简单朴素的相聚与相守时光,流于形式,疏于交流,渐渐地,也就失去了旧日的年味儿。
也知道,今日不可与往日同语。可是,无论在哪个时代,人们追求快乐享受生活的生命本质是一致的。你会发现,越是极尽繁华的时代,想要拥有一片安静的纯粹的相聚时光越是变得难得可贵了。
因此,更加留恋记忆中的年味儿,和回不去的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