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我走过了前半生。
如果说,前半生我在漂泊,那么,我行走半生的脚步,深深浅浅,一直在寻找来的地方,想流浪到故乡。
年少时,凭着一个男孩子的血气方刚,一心梦想着远方。
犹如一个心仪的美人,招我牵我,让我魂牵梦绕,终了,我没有抵抗得了诱惑,走向了远方。
过了而立,我成立了家,做了一个儿子的父亲,才知家的温暖。
这个时候,我一日越发一日地想念故乡。故乡,于我而言,既是熟悉的字眼,也是陌生的地方!
导演贾樟柯说,离开故乡才能认识故乡!
算起来,我离开故乡快十五年了。
这期间,包括现在,我并没有贾樟柯说的那种感觉,反倒是越发觉得故乡很陌生。
如今,我对自己的故乡,像来往匆匆的过客
前些日子,谷雨时节。
早晨醒来,总隐约听得布谷鸟的叫声。那一声声叫唤,唤起了我心头一缕缕乡愁。
童年记忆里,这个时节的每个早上,穿过薄薄晨雾,我去上学的路上,总有布谷鸟相伴,那么孤独,又很忧伤。
离开了故乡后,我再一次有机会在破晓时刻,听到家乡的布谷鸟的叫声,那是2013年初夏。
那段时间,父亲患了骨癌,一直在郑州化疗,而我,经常成都郑州两地跑。
陪护父亲时,经常坐在他病床头,毫无征兆地会想起童年的布谷鸟。
叫声,一如既往地孤单,又忧伤。
坐在父亲床头,看他羸弱无力,朝不保夕的模样,我问自己,到底远方是什么东西,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回答,远方是这一生、现在,最渴望的东西,就是自由。
父亲化疗时,我刚做了一个准爸爸,做了父亲,恍然间才明白,为了所谓的自由,我舍弃了太多原本不该舍弃的东西,似乎要置生我养我的故土于不顾,自私地去追求自由。
病危的父亲,才让我懂得,在他仁慈的鼻息里,我或许就像经筒上的文字一样嘈杂,守着故土成家立业,简单而快活。
只是,我始终,却不能守着故土。
所念在那里。
故乡就在那里。
2015年,初春,豫东平原,还是春寒料峭,冰封千里。
原本以为,父亲能挨过这个春天,结果却是,院子里的杏树,花蕾还未吐红,父亲就走了。
农历正月初七,在河谷高地上,一抔黄土掩盖了父亲的棺木,我走了父亲。
三十年前,我听从他的召唤,做了儿子,如今,我又跟随他的脚步,做了父亲。而他,却离我而去了。
那一刻,我相信了逝去的,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向下一个旅程。
墓地不远处,包河和小西沟汇成了明堂,川流不息。
在这条河流里,载满了我儿时的记忆,父亲曾带着我,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酷热的夏天,如今,父亲将长眠于此,守望着记忆。
河风拂过高岗,吹皱了镜面一样的河水,低沉的流水声,犹如大提琴的浑厚悠扬,那是一首父亲的葬礼曲。
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故乡的歌,是一首清远的笛,总是是朦胧的夜色里响起
过了父亲的头七,我和妻带着儿子,就要踏上离家的路。
回到四川,就像这些年一样,家乡又被我抛之脑后,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习惯了,亲人不在身边,习惯了,梦里时分,才能与他们相见。
父亲病逝,我对于故乡,忽然有了新的领悟:人的故乡,并不止于一块特定的土地,而是一种辽阔无比的心境,不受空间和时间的限制;这心情一经唤起,就是你已经回到了故乡。
我知道,这不过是史地生文字的修饰,亦或者,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故乡,它始终在远方。
我要还家,
我要转回故乡,头上插满鲜花
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
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
我要头上插满故乡的鲜花
冉冉老将至
何日返故乡?
父亲周年祭,我又回到了故乡。
只是,这次故乡的院子里,再也没有了父亲的身影。
每次回去,不过十余天,离开家乡前,我又一次来到高岗上,与父亲道别。
我觉得,他知道我来跟他道别了,他没有死去,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站在,儿时玩耍的河堤上,不远处,芦苇荡里有白鹭,村落里还有炊烟,而我却再也见不到故乡了。
故乡,它成了年深月久,藏在我记忆深处的一个不存在的存在了。
脚步怎么流浪。
始终,流浪不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