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未来是什么东西？
“妈，数学卷子要家长签字。”何成诚默默地递上试卷。
刚和何天大吵一架的孟婕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她轻轻叹了口气，草草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孟婕一回头，发现何成诚还站在一边，淡淡道：“成诚，妈妈也不再多说什么。爸爸妈妈为了你几乎是操碎了心，你自己看着办吧。”
何成诚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听到这话时心中不免还是一紧。如果自己能自觉一些，妈妈也许现在已经是总经理了。如果自己能上进一点，爸爸妈妈也就不会天天吵架了。如果自己的成绩能优异一些，妈妈的脸上也能更光彩一点。
何成诚啊何成诚，你真是一个没用的废物啊。
“回房去吧。”孟婕漫不经心道。
妈妈一定对自己失望透了，何成诚心想。他恨不得立刻扑到书桌前将自己落下的功课补回来。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到那一堆练习册和辅导书的时候，心情又黯淡下来。那一叠一叠的书，像是压在他身上的一座一座大山，令人喘不过气来。
鲜红的47分洋洋得意地笑着，一个个红叉像是一面面小红旗，似乎在趾高气扬地宣告着：何成诚，你就是个差生！
差生？他忽然想起今天发试卷时，同桌齐喆在看到自己成绩时那一刻的表情。那表情分明透着怀疑和惊讶。
齐喆和成诚一样也是一个“关系户”。但同时齐喆也是个标标准准的差生。他从不听课，也不写作业，平日的生活内容只有打游戏、看漫画和睡觉三项。然而这一次的数学测试，连齐喆这个差生居然也蒙对了50分。
差生齐喆对自己的成绩不感兴趣，却对何成诚的成绩很感兴趣。他见何成诚每日勤学苦练，还以为坐在旁边的是一只失足掉入鸭子群的天鹅，没想到却连普通的鸭子都比不上。
“啪”，何成诚将试卷赌气地拍在了书桌上。手臂间带起的风把贴在台灯上的标语高高地吹了起来。
“何成诚加油！”
何成诚加油？何成诚越来越觉得那条标语刺眼，那个圆润的惊叹号简直就是赤裸裸地嘲讽。
他在心中冷笑一声，那标语立时被撕得粉碎，垃圾桶将是它最终的归宿。
“成诚最近怎么样？”吃晚饭的时候，陈晓玲向陈焕文问起何成诚最近在学校的表现。
“成诚？挺好啊，刻苦努力，奋发图强。”
陈晓玲白了他一眼道：“我和你说正事呢，今天你孟婕阿姨说，最近这段时间成诚又有些消极怠工了。”
“废话！”陈焕文道：“白天在学校要应付那么多考试，晚上回家又要做这么多作业。到了周末还要上没完没了的辅导班，没撂挑子就算不错了。”
陈晓玲道：“我这是在说成诚的事情呢，你别趁机发泄你那点不满情绪啊。中国那么多学生，就你们辛苦？人家曼艺怎么就那么积极自觉啊。”
“得得，算我没说。”陈焕文现在奉行“识时务者为俊杰”的理论。
陈家也不满道：“学习学得不怎么样，牢骚发了一箩筐。有发牢骚的时间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成绩提上去。”
又是成绩，陈焕文的耳朵都要磨起茧子来了。陈焕文胡乱扒了两口饭，抬身子就要走。胡晓玲道：“怎么才吃了这么一点儿啊，再吃点饭吧。”
陈焕文头也不回道：“不吃了，像我们这种不思进取的人不好意思浪费国家粮食。”
“这孩子。”陈晓玲笑骂了一句，又埋怨陈家也道：“都怪你，饭桌上提什么成绩。”
陈家也哭笑不得，“我那可是在配合你啊。”
陈晓玲感叹道：“唉，离焕文上大学可还好几年呢，咱们俩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
虽然嘴上说着不容易，可陈晓玲心里还是惦记着儿子晚饭没吃好的事情，所以特意又熬了银耳莲子羹给焕文做宵夜。陈家也在一旁连连摇头，感叹自己当年考博士的时候也没享受过这个待遇。
陈焕文期中考试后表现确实不错，经常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晚上。陈晓玲轻手轻脚地进了屋，生怕打扰陈焕文看书。
一看到陈焕文伏案认真的样子，陈晓玲喜不自禁，无比温柔道：“儿子，喝了羹再看吧。”
陈焕文手下“哗啦”一声将书翻了几页，表情有些不自在。
“妈，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我不是怕打扰你学习嘛。”
陈焕文端过碗，道：“你快出去吧，我看书呢。”
陈晓玲笑容可掬，随口问道：“这是什么书啊，我看你最近天天都在看。”
“呃，那个……，是曼艺推荐给我的一本英语书。”
陈晓玲道：“这才对嘛，曼艺成绩好，你要多借鉴她的学习方法。”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陈焕文不耐烦地催促道。
陈晓玲刚要转身，忽然桌上的那本辅导书“嗡”地震了一下。
“什么声音？”陈晓玲回头问道。
“啊，有声音吗？”陈焕文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样子。
“嗡——”辅导书不合时宜地又震了一下。
陈晓玲的脸冷了下来，“书底下藏的什么？”
“什么也没有啊。”陈焕文把书拿起来，桌子上果然空空如也。
“难道是我听错了？”陈晓玲正疑惑着。
“嗡——”这回，辅导书在陈焕文的手上震了起来。
“把书拿来。”陈晓玲命令道。
“真的什么都没有。”陈焕文一页一页翻给陈晓玲看。
经过多次的教训，陈晓玲现在只相信自己。她一拿起书，马上皱眉道：“这书怎么那么沉啊？”
陈晓玲翻开书一看，立刻气得大叫：“陈家也，你来看看你儿子干的好事！”
陈家也以为陈焕文把房子点着了，踏着一只拖鞋就冲了进来。
辅导书从中间被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洞，洞里安然放着一部手机。陈家也望着陈焕文的“杰作”，半天才终于憋出了一句“你可真行啊。”
“亏我们天天好吃好喝，想着法儿地供着你。你就拿爸爸妈妈当傻子骗吗？”陈晓玲大发雷霆。
“手机是哪儿来的？”陈家也是个注重证据的人。
“同学的。”陈焕文低声道。
“哪个同学的？”
“齐喆。”陈焕文见铁证如山，便准备积极争取“坦白从宽”。
陈晓玲跳起来道：“是不是成诚的同桌？”
陈焕文点点头。陈晓玲嚷道：“你看看你现在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齐喆人挺好的。”陈焕文小声嘀咕道。当听说自己的手机被没收了以后，齐喆立刻从家里给陈焕文带了一个来。
陈晓玲道：“是呀，他把手机借给你，让你打游戏，让你不务正业，让你的成绩落到和他一样的田地，是不是？我听孟婕说过，那个什么齐喆，人家是富二代。人家家里有公司，有产业。人家学习不好，日后照样能做老板。你呢？你家里也有公司？你也是富二代？”
陈家也意识到陈晓玲偏离了主题，不动声色地纠正道：“这不是是不是富二代的问题，这是你的学习态度问题。不管是不是富二代，都需要自己勤奋努力地学习。”
陈晓玲经陈家也一提醒，立马也反应了过来，附和道：“对。你现在每天混日子，以为自己背着我们少写了两道题，多打了一会儿游戏就赚了多大便宜吗？你以为你是在给我们学习吗？你现在不学习，未来吃亏的到底是谁？”
陈晓玲不想再白费口舌，气呼呼地拿着那本被改造过的“证据”回屋接着生气去了。陈家也运了半天气，实在不知该对软硬不吃的儿子说什么，便留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未来吧。”
未来？未来？陈焕文抓抓脑袋，妈妈总是拿未来恐吓他。每当他没做作业、不背单词、不想上辅导班的时候，陈家也和陈晓玲便说“你要为你的未来着想。”自己会不会真的变成一个没有未来的人？
不过陈焕文对未来的担忧只持续了一小会，很快他就为自己找到了无数条开解的理由。自己又不是最后一名，如果连他都没有未来了，那排名在他后面的同学们岂不是都要失业了？
再说了，未来还远着呢，与其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未来担心，还不如把今天的日子过痛快了呢。和未来相比，陈焕文倒是觉得怎么和齐喆交代手机的事情更为重要一些。
何天和孟婕的冷战已经持续了两天，孟婕这次是铁了心要捍卫自己在成诚教育方面的主权地位。
陈晓玲笑道：“夫妻之间又不是仇敌，还分什么主权副权？”
“其他什么问题我都可以让步，在成诚的教育方面我绝不能让步。成诚的成绩好不容易有了点起色，这两天受到他爸消极言论的影响，又开始有下滑趋势了。”
谢璇也道：“要我说你做的也太过了一点，老人家过生日想和孩子多待一会儿，能耽误多少工夫啊。”
孟婕叹气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曼艺和我家成诚一个水平，你们准比我还着急。你们以为我愿意当恶人？可眼看着就要期末了，成诚的成绩连及格线都够不上。辅导班也上了，老师也请了，我都恨不得能替他去考试。”
胡晓玲道：“成诚成绩虽然不太好，但至少还听话啊。再看看我们家的那位，油盐不进！气得我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你们说说现在的孩子都怎么了？不少吃不少穿，怎么就不知道上进呢？我要是能有曼艺这么个女儿，估计做梦都能笑醒了。”
谢璇道：“曼艺倒是知道上进，可每次看她一两点了还在学习，我真是心疼孩子。”
胡晓玲羡慕道：“心疼总比我们这些想心疼都没机会的人强吧。”
孟婕喝尽最后一口咖啡，道：“我不和你们说了，老师约了我和成诚他爸下午去学校，估计是因为成诚这次数学没及格的事情。”
要不是老师约见，孟婕和何天的冷战怕是还要持续两天。根据惯例，何天总是先服软的那一个。可这一次何天破天荒地硬气了一回，倒是让孟婕没了主意。
“行了啊，别得寸进尺，也不怕别人笑话。”在办公室门口，孟婕提醒道。
何天道：“我决定了，从今以后我要坚决和咱们家的不良风气作斗争。”
“说谁不良风气呢？”孟婕刚要发作，抬头见郑老师迎面而来，连忙撇下何天迎了上去。
“郑老师啊，您看真是不好意思，为了成诚的事情耽误您的休息时间了。”孟婕笑道：“是不是成诚最近的成绩又下滑了？真是让您费心了，依您看，我家成诚还有进重点班的希望吗？”
郑老师请他们坐下，道：“成诚妈妈，今天请你们来不是为了何成诚同学的成绩，而是为了另外一件事情。”
“另外的事情？”
“成诚妈妈，你有没有发现何成诚同学这学期有哪些变化？”
“变化？”孟婕思索道：“成诚这学期做题速度比以前慢了，语文成绩倒是比上学期进步了一些……”
郑老师打断道：“我说的不是成绩的变化，而是何成诚自身的性格变化。”
“他晚饭吃得少了，回家也不爱说话了。”何天插嘴道。
郑老师点点头道：“上一周学校对所有同学进行了心理健康的测验。从测验结果来看，何成诚同学的心理健康状况不是太好。我猜想这是不是和他平日学习压力太大有关？”
“老师，这不可能吧？”孟婕道：“这所有的孩子都是这么学习的，我们成诚也没有比别人辛苦多少，他怎么会有压力呢。”
何天皱眉道：“郑老师，您接着说。您刚才说成诚心理状态不好是什么意思？”
“根据初步的测试，何成诚同学可能具有中度的抑郁倾向。”
“抑郁？”孟婕吓了一跳，“老师，您是说成诚他有抑郁症？”
“还没有那么厉害，只是初步有抑郁情绪而已，你们不用太紧张。但如果任由这种情绪继续蔓延，那将会对孩子的身心都造成巨大的伤害。我已经向班上的同学了解过了，他们普遍反映成诚最近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同学一起活动，课间总是一个人对着课本发呆。昨天我在成诚作业里发现了一张草稿纸，上面有很多负面的字眼，估计是他随手写上去的。我觉得这个情况很有必要和家长沟通一下，及早地帮助孩子恢复正常的学习状态。”
何天道：“老师，真是太感谢您了，要不是您今天告诉我们，我们还一无所知呢。”
郑老师道：“成诚妈妈，我觉得何成诚虽然成绩不太理想，但依然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未必一定要进重点班去学习。其实在普通班里一样能培养出成绩优异的学生。当务之急，我们应该先解决孩子的心理问题，只有从根源上解决了孩子的症结，成绩才能逐渐提高，你说是吗？”
何天赞同道：“郑老师，您说的太对了。”
何天一回头，见孟婕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便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
孟婕仿佛刚刚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何天又看了看郑老师，神色紧张地问道：“郑老师，我家成诚他不会真的有抑郁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