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八年前的K市已经相当热闹,虽然柏油路还不是很宽,但也没有闹心的堵车。鱼贯而行的自行车大军,在道路两侧蜿蜒前行,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依序行进。每一个回家的人都紧踏车流的节奏,前前后后,亦步亦趋,为当时的上下班高峰时段注入活力。
林淑骑着崭新的自行车奔向男友王旌旗的公司,一颗欢快的心像小鹿雀跃不已。实习四个月,她和王旌旗的生活基本稳定下来,虽然两个人的工作单位相距十多站地,但是她下班早,骑车四十分钟赶到他的公司,陪他加会儿班,然后一起吃饭,吃完饭各回各的住处。这一天过的惬意圆满。
林淑喜欢去王旌旗的公司。他们部门的人到了下班时间都不急着回家,有说有笑,各干各的。等莲姐走了,大家才陆续离开。林淑喜欢这种轻松自在的氛围。王荆旗工作卖力,几乎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她陪着他,翻看杂志或者跟他学习操作软件。
莲姐说林淑很像陶凌,林淑看不出自己和她哪儿像,陶凌是袁征的女朋友,在设计部袁征最得莲姐欢心,有才气,人长得帅,不招人喜欢才怪。陶凌也常常过来,她个性开朗,和办公室的每个人都能聊两句,十有八次还带着零食,吃吃喝喝更能增进感情。林淑想,自己不会讲话,安静的像团空气,怎么会和她一样。
2
袁征的办公桌靠近门口,一进门第一个看到他。林淑对他笑笑,他也以一个满含笑意的眼神回应。有时他正埋头工作,好像能感觉到林淑的到来,总能在她进门的刹那抬起头,送上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一刻,让林淑觉得很温暖。王旌旗没完没了地工作,一句话都顾不上说,她就溜达到袁征办公桌前,他手中的鼠标停下来。
“你家是哪儿的?”他问。
“离镇。”她知道他是K市的,没再说什么。
“离镇,那儿有个袁屯溪村?”
“是啊,和我们镇紧挨着,特别近,骑自行车过去十分钟都用不了。”
“我爷爷家就在那儿。小时候我经常回去,每次住很长时间。”
哦,怪不得姓袁呢?袁屯溪是个大村,村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姓袁。
林淑有些兴奋,地域关系是一种奇妙的纽带,乡土的渊源让她感觉自己和他的关系更亲近了一步。
“你最近还常回去吗?”她问。
“上班后很少回去了。爷爷年纪大了,我爸把他接过来好几年了。”袁征顿了顿接着说:“那条大河你知道吧?我爷爷家就在河边,从早到晚我都喜欢在河边玩,游泳就是在那条河里学会的。”
对于那条宽广,水流缓慢的大河,她太熟悉了。爸爸说这条河以前又深又宽,雨季的时候水流湍急,大人都不让小孩去河边玩。现在水流逐年减少,并且从上游带来大量的泥沙,河床越来越高,很多地方已经裸露出来,形成面积很大的浅滩。这浅滩便是一个超级好玩的天然乐园,每年夏天,附近的孩子们都跑过来玩耍。
她记得七八岁的时候,班上有个男孩子老跟踪她。放学路上,去浅摊玩的时候,他像个幽灵,阴魂不散。她知道他是谁,是镇上谁家的孩子,几岁,叫什么名字。可是她不知道怎么摆脱他,找他的家长?告诉自己的家长?她说不出口,即使说出来,大人肯定是敷衍几句之后不了了之。
这事搅的她心烦意乱。
有天下着蒙蒙雨,她在河边捉小螃蟹,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她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呼地一下站起,走到男孩身边揣了一脚。男孩一个趔趄趴在地上。当他站起来时眼里的惊恐变成愤怒,两个小孩在静静地河滩厮打起来。林淑不松手,心中聚集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两只杏仁眼睁的圆圆的,细小的手臂变得坚硬有力,男孩站不稳,两个人滚落在地上,她顺势骑在他身上。她看到他大大的眼睛因为激动睁得更大,细长浓密的睫毛不停地抖动,胸脯急促地一起一伏。林淑想起来,这个男孩他妈是镇上长得最漂亮的女人,妈妈说,长得太好看也不好,整天让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想到这些,林淑像泄气的皮球再也没力气扭打下去。她起身走开。男孩再没出现。事后她忍不住感叹: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长那么好看?
林淑沉浸在万花筒般的童年往事里,回过神时发现袁征正盯着她。她有些不好意思。
3
陶凌有时会和林淑闲聊两句。
“你们中午吃的什么?”
“水煎包。”
“又是包子!天天吃不腻吗?”
她淡淡地笑笑,不再说话。水煎包已经很好吃了,有时候她和另一个实习生中午只吃白米饭呢,拌点白糖或者买包榨菜,一顿饭就解决了。这还是经理开恩,把自己家不用的电饭煲奉献出来,让她俩节源开流。实习期的工资,毕竟离小康生活还有大段距离。
“人家才实习,怎么能和你这种工作几年的人比。”袁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林淑越来越喜欢凑在袁征身边。
“谁给你起的名字?”
“算是我奶奶吧。怎么啦?”她笑嘻嘻地看看他。
“好听啊!”
“我同学说这名字让我沾不少光,喊的人辈分都降了一级,全都喊我“叔”了。可是吧,一个女孩子被人叫成大叔也不好。”
她在他面前无拘无束,话也格外多。
“本来我的名字叫林淑慧,我爸不太满意,说叫慧的太多了,文慧,秀慧,慧敏,慧珍,慧贤,慧娟,满大街都是,俗气。于是报户口的时候就把“慧”省掉了。他告诉奶奶是登记户口的工作人员疏忽大意,三个字的名字漏掉一个字。”
“你爸太狡猾了。”
“高中时班上有个女生叫沈丹阳,同学们开玩笑说我俩一个林叔一个沈大娘,可以提前回家养老了。”
袁征没忍住,扑哧一声乐了。
陶凌进来,说:“你们说什么呢?笑成这样。”
4
六个月的实习期过得很快,天气越来越热,七月到来。王旌旗和林淑要回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了。
但是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王旌旗的正式录用合同出了问题。总经理把他招进来,安排在广告部之后就不管了。广告部分一部和二部,莲姐负责二部,另一个经理负责一部。王旌旗虽然人在二部,平时一部的活也做。要签合同了,莲姐说她的部门人员全部到位,不需要新人手。一部还缺一个制作人员。一部的经理一直对王旌旗不冷不淡,最近刚刚因为修改稿子的问题两个人还争执过。王旌旗真心不愿意在一部干。可是不去,也只有离开一条路。
林淑对此没有任何想法。随它去吧,现在只能走一算一步。年轻人最大的特点是没有畏惧心。
她照常去找王旌旗。袁征偶尔有不在的时候,看到空空的座椅林淑心里竟有莫名的失落。她会想象陶凌长发的样子,刚毕业那会儿她还不是短发,清澈的眼神,青涩的模样。袁征说她跟那个时候的陶凌感觉太像了。莲姐说的一点不错。但是相处时间长了,却又发现两个人越来越不像,兴趣爱好和个性完全不同。
周五是实习期的最后一天。林淑有些想念同学们和学校。同学们会有什么变化?除了有联系的几个人,其他人都去了哪儿?都干什么呢?想到这些她心里有小小的激动。经理说,毕业典礼完了赶快回来,两周的时间不能再耽误下去。林淑笑嘻嘻地答允。忙完手头的工作,离下班时间还有五分钟,她像只欢快的小兔子溜走了。
离王旌旗的办公室每走近一步,她的心就沉重一分。那份愉悦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进到办公室,一眼看到陶凌坐在袁征身旁,再找王旌旗,只有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办公桌。
“旌旗没告诉你,他先去银行了。”陶凌说。
这个王旌旗,有事也不打个电话。害的人家还要跑上来一趟。林淑一下变得特别不情愿呆在这个地方。
“没有。。。那我先走了。去银行找他。”
“知道是哪个银行吗?十字路口南侧的那个工商银行。”
她不敢看袁征的眼睛,觉得自己的眼泪马上就要流出来。活见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站在楼下的大堂,她有些犹豫:去找王旌旗还是在这里等他?他会回来吗?不去银行的话他会不会以为她还没来,然后再跑去她的公司找她?想到这里,她走了出去。
天阴沉沉的,今天有些兴奋过头她根本没注意到天气,常备的雨伞不知丢在宿舍的哪个角落。没走几步,天色更加昏暗,像冬天这个时间点的光景。有雨点落下来,林淑钻到十字路口处的一把遮阳伞下面,卖报的人走了,伞没收。也许着急走吧。她抬头看看宽阔的十字路口,行人步履匆匆,全都要躲避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雨。一转身,两个熟悉的身影出现,袁征和陶凌。他俩打着一把伞,不紧不慢走过来。遮阳伞下的她无法回避,可是她真的希望自己是透明的。
简单的寒暄过后留下林淑独自一人,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旌旗还没回来,她依旧茫然呆立街头。
“林淑,拿着这把伞!”袁征出现在面前。
“你们呢?”她木木地说。
“前面有个卖伞的,这是我刚买的。”
他站在她面前,不再说话。有那么一刹那,她想把伞丢给他,想让他立刻在眼前消失。多年前脚踢那个男孩的力量又重新凝聚,手中的伞被攥的紧紧的。她抬起头,袁征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百转千回的柔情和无尽的依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下下周回来?”他的声音很低。
“嗯。”她的声音更低。
街角的音响店不知什么时候响起了音乐。歌声穿透细雨,在空中飘荡。
说真的 我不是故意
看见你和她在街头伫立
我在犹豫 该不该逃避
还是让你看见我在这里
天空间飘来的雨 滴滴洒落在心底
我在怀疑该不该躲避
该不该躲这场雨
大雨就要开始不停地下
我的心我的心已经完全的没有主张
带我到没有爱情的地方 哦
大雨就要开始不停地下
我的心我的心已经完全的失去方向
带我到没有爱情的地方
林淑终于不可抑制地冲进雨中,雨水和泪水在脸颊汇聚流淌。她只想雨下得再大一些,更大一些。
5
两周后林淑没有出现。王旌旗辞职,她随他消失在K市。
许多年间,林淑再没回过K市。但是每当金智娟的歌声响起,她的眼里总有种潮涌的冲动。
一首歌一段情。你又有什么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