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每年都抱怨车票难买,尽管每年都吐槽春晚难看,尽管每年都烦透亲戚们的诘问,但是,每到年底,回家的心绪就像冬日早晨的薄雾一样,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回家的人总是相似的。我了解回家的心情。记得第一次从外地回家过年,那是刚上大学的时候。仅仅只不过是过了一个学期,就好像离家很久了似的。手里拿着那张排了长长的队买到的车票,就像是握着家门的钥匙。那时国内的铁路还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绿皮火车从重庆到广西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
我还记得火车站里人潮汹涌的场面。很多是学生。更多的是那些辛苦在外打工了一年的民工,他们背着大大小小简陋的背包和蛇皮编织袋,在火车汽笛声中急急忙忙跑过站台。要等到挤进了车厢,找到自己的位置安置好行李,火车震动一下,徐徐启动时,他们紧张而焦虑的脸上才轻松下来,心里想着,终于要回家了啊。
那次坐完火车又换乘班车,折腾了两天才回到家。走到家门口时,看到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子落了一地,父亲正坐在门口抽烟,他看见我时顿了两秒,然后说,回来了。也没说别的什么。就好像我刚刚从学校放学回家。
无论经历了什么,回家总是好的。尽管时代变迁,人总是要长大,年夜饭的滋味越来越淡,春节晚会上告别了赵本山时代的小品也不再好笑。可回家的人又怎么真的在乎这些呢。是内心最深处的情感记忆,驱使着我们风尘仆仆回到家乡。
然而毕业后,我常常不回家过年。我在上海的出租房里度过了第一个不在家的春节,跟一个计划着骑车去西藏的小伙喝掉了一桶绍兴黄酒。后来,在西藏,在大理,在各个不同的地方过年,认识了更多不回家的人。
这些不回家的人,各有自己的故事。他们或者因为自身性格原因而疏远了家人,或者因为不想触碰的往事而远离家乡,或者他们正在经历的事情让他们无法回家。就像有一个朋友,每次过年都飞到国外去一个人过,他每次都只是发发当地那些美食图片,从来不说自己为什么独自一人离家万里。在西藏阿里地区,在班公湖畔,我认识的那些年轻的小兵,他们将在海拔四千多米、零下四十度的营地度过除夕夜,好几个小兵还长着一张中学时代的脸,像个孩子一样。还有一些人,因为离家太久,就再也回不去了。
回家的人总是相似的,不回家的各有各的不同。自从我开始四处旅行之后,我就明白了,不要以同一套意识眼光来评判你遇到的人,因为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来路,你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你也无从知道在那些嬉皮笑脸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心事。
无论你回家过年,还是要去远方,其实都是在寻找自己内心的安顿之处。就这样吧。就在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就在此刻,安顿好自己。新年很快就要到了,我们都还走在人生的途中。路途遥远,我只能借诗人塔朗吉的诗句向你祝福:去吧,但愿你一路平安,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
2017年·除夕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