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个位置，得天独厚，可以一窥办公室的全貌，却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他视线平视过去，正好是自己的电脑，略抬一抬头，是放在办公桌隔离板上几盆绿植，透过两盆绿植的缝隙，正好可以远远看见新来女同事的侧影。

自打她第一天进办公室他就“盯上”了她。不不，千万别误会，他并不是那种无聊好色之徒。他从来不和妻子以外的女人有任何的瓜葛，一点点暧昧都不会有。

他在这家公司5年，好歹混到了部门主管，每天正经八百西装革履，早早踩着9点钟进办公室，6点准时下班，下班就往家跑。这家公司女员工很多，已婚的，未婚的，都打扮得整整齐齐，化妆以后也都还有几分姿色，但他从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

自己是这样一个好男人，不喝酒，不吸烟，不赌博，不打牌，也没有任何不切实际的野心，连工资卡到房子全部都在老婆名下。他唯一的嗜好是每天回家以后看看法制剧，新闻访谈，老实可靠到有点无聊。

他深深地觉得自己不可爱。大概是因为童年，他有苛责的父亲，粗心的母亲，经常打击他的自信。另一方面，他内心深处敏感纤细，却因为社会普遍对男性的期望，让他在后天刻意地伪装自己，将天性的东西统统抹去。

他变得有点不伦不类，有时候刻意谦卑柔和，有时候又莫名其妙地暴躁敌意。他的打扮也是如此，总是穿着最中规中矩，式样保守的衬衫西装，却会外搭一个幼稚的双肩包。

但抛开这所有的一切，他其实并不讨女人厌。尤其在交往初期，他总是显得礼貌深沉，彬彬有礼，谦和可亲。一半因为他的防备心理，一半因为他天性害羞。他这类型一直是有女人缘的，尤其是女性越来越强势的现下，这种贴着好男人标签的，尤其受欢迎。女人不断想在他身上证明些什么，另外也因为自己的婚姻实在并不幸福。

如今幸福的家庭竟然这样少！那些男人蠢蠢欲动的时候，大概不知道，其实老婆们也已经忍耐乏味婚姻很久很久了。真是奇怪呀！当初不得已都结了婚的，大多是为了尊重传统，随个大流。但传统的婚姻是这样乱七八糟的吗？他们遵从的不过是表面那一套样子，专为了活给别人看。

已经到了这个时代，依然少有人为了爱情而结婚。

他不断接到这种暗示，抛来的眼神，暧昧的短信，倾诉的邀约……他开始惊诧周围竟然有这么多不幸福的女人，而这些女人都指望着自己的拯救。

但是，这里面并没有真正打动自己的女性。那些个半老徐娘，或者，还不到30的姑娘，如今都经历了太多所谓的历练。那种现实世故，明明白白写在眼睛里。带着这种色彩浸染过的女人，打动不了他。他内里是一个天真的男人，怀揣着一点点幼稚的理想化。

这种理想化重叠在已经逼近的中年危机阴影之下。他快40了，事业到了瓶颈，可见的将来看不到大的发展，要独立去创业又缺乏勇气。婚姻稳定，缺乏激情，然而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他有时会回忆起年轻的时候，几个朋友自驾游，驰骋在辽远的公路上，觉得未来充满希望，一切皆有可能。

转眼十几年过去，弹指一挥间，该实现的都没实现，未来却一样迷茫。年轻人眼中的自己已然成了无聊又落伍的大叔。他自觉心如止水，认命一般过着日子。不曾想这辈子还会遇见一个她。

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上午九点一刻，人事的大嗓门一路介绍过来：“这是市场部……这是新来的同事安娜……”寒暄的声音，她的声音略有一点粗重，却很有穿透力。

他转过头一看，中等个子一个姑娘，踩着高帮靴子，头上戴着帽子，走路铿锵有力，一头长发差一点及腰，棱角分明的脸上冷冰冰的，显得刻板而不近人情。

她长得不算漂亮，脸上的线条太硬了一点，缺少女性的柔美，眉宇、脸庞、身板，透出一股能量，是个挺较真的姑娘，他想。

走到他这边，人事笑一笑，“这位是财务部主管韩成，以后有什么报销请款之类，最后都得经过他，大家都得跟他搞好关系。”姑娘跟着客套地笑一笑，“韩老师，以后请您多关照！”

他慌忙笑，“哪里哪里，大家都是同事……”他突兀地站起来，姑娘仰头看着他，一双纯澈的眼睛里透着执拗，他心头一阵跳——他因为内向羞涩，早练就了一双识人的慧眼，不管男女，在他面前晃一晃，便可判断个八九不离十。这新来的姑娘呀，率真地叫人害怕。

人事领着她去自己的办公桌，原来距离自己并不远，抬头就能看见。

从此上班这件事情就变了味道。他每天照常9点去，给几盆植物浇浇水，修剪修剪枝叶，挪动一下摆放的位置和角度。等到安娜进入自己的视线，嵌入到这绿意盎然的镜框里面，他就像看一副活动的图画。

她走到自己办公桌前，脱去外套，紧身针织衫勾勒出胸部的轮廓，并不丰满，却是他喜欢的纤巧类型。这才几天，她的头发已经及腰了。一头乌黑的秀发，垂在腰际，勉勉强强快要触到臀部——她的臀部是微微挺翘的，兴许平常会健身？他办过一张健身卡，现在还丢在抽屉里，连塑料封膜都没去掉。

现在这种年轻姑娘，生活一定很丰富，即便下班再晚，也会约上三五好友，去健身，去吃饭，去逛街，或者去酒吧？他心里有点妒忌，又有点不平衡。年轻真好，她和自己过着两个世界的生活。

但其实，她年纪也不小了吧？总也是奔三的人了，有没有男朋友？打算结婚了吗？不，她应该还没有男朋友。她不是十分活泼的女孩子，那样不苟言笑，早就把人吓跑了。 他偷偷观察她，看她正经八百和同事对话，有时候暗暗替她着急。

他不算人际圆滑的人，但她竟然比他还傻！说话那样不懂得转圜，对领导不知道适时地拍马。好在大部分同事看来是喜欢她的，年轻直率的一个女孩子，虽不狡猾却绝不笨。不过她注定是升不上去的，他心里替她可惜。

有一回，安娜部门聚餐，也拉上了他。他心里一阵涟漪，却表现地格外死板。别人谈笑他只倾听，也不多说话。

出了办公室，安娜原来是这样活泼健谈的。她永远是谈话的中心，她的言语，表情，肢体语言，这样有感染力，聪明又风趣，简直是个难得的智慧女性。

他又深以为奇。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多是肤浅幼稚，说话带着一些所谓的流行语，但是巴拉巴拉不断重复的只是词汇，没有思想，没有见识。她却是不同的。

他诧异她为什么要在这里，这么优秀的女孩子，为什么要来做这种朝九晚五的工作，领一份并不丰厚的薪水？真是太屈才了。

他每天中午带着妻子给自己准备好的便当，却总和安娜部门一起午餐。快下班了，再偷偷把带来的午饭吃掉……

他们偶尔会在网上聊聊天，工作之外的，一些琐碎小事。渐渐的他也会发一些无关痛痒的短信给她。平淡无奇，纯粹是客观的描述与问候。但是，这已经是不对的。不相干的人，是不会经常三问两问，哪怕只是琐碎的问候。

他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好感太明显了一点。中午有时候不去吃饭了，也时不时会在众人面前谈起自己的太太，反复强调她是一个多么优秀的女人。安娜果然迅速地冷下来，也不回短信了。他又一下子着了慌，搜索枯肠找些什么借口再去搭讪。

有一回他不知哪儿找来两首诗，无聊地发了邮件给她，问她哪首比较好。她回复了，轻轻松松一两段话，点评到位，观点犀利。他又被征服了一回。别的女人看准他是无懈可击的，在她面前却是破绽百出。

他偷窥的范围也扩大到了办公室外。

每天下班以后，他会顺路去距离公司500米的超市，落地玻璃窗里有两三个座位。他总是买一份报纸，一边翻着，一边时不时望望窗外——安娜总在马路对面等公交车，从这里正好可以看见站台。

每次她迈着轻快的脚步，轻松优雅地走过来，她的脚底仿佛踩着有弹性的橡胶垫，微微地起伏着，连衣裙的裙摆也跟着飘起来，水波那样漾来漾去。她怎么能走得这样轻捷可爱呢？他怎么样也看不厌她走路的姿态。

乖巧文雅，带着一点点调皮，肩上挎着她的小提包，手里拎着沉重的笔记本，脸上挂着一抹微笑，甜蜜蜜地经过他这里，走向站台。

她的裙子是短的，然而短得并不过分，在膝盖上面一寸左右，露出白嫩的两条腿。没有模特那种夸张生硬的纤长，但也绝不粗短，是这样恰到好处的两条可爱的小白腿，线条柔和，玲珑剔透……他心里责怪她，穿成这样，挤公交车会不会遇到色狼呢？！

他以这种方式占有她的一部分，上班的8小时，外加中午的午餐时间，现在还加上下班等车这段时间。她生活的一大半已经被他占据，除了回家那段时间他看不到。他想偷偷跟踪去一趟她的住所，按个监控摄像头……

他已经熟知了她。熟悉她的步态，语调，走路轻微的内八，习惯右肩背包，只有左臂是晃动的，右臂则总是紧贴着身体。办公室的空调太冷，她会在桌子底下藏一双厚袜子，坐一会儿就在丝袜外面再套上一双袜子，她俯身抬腿的姿势美极了，像一尊优雅的雕像。她有时候会趁人不注意，悄悄把手伸进衣领调整一下内衣带子……

到这份上，他知道自己已经走火入魔，但他绝没想走到那一步。

5月，他偷窥她整整半年。今年的天气也得了失心疯，热得像鬼。那天像是安排好的，突然所有同事都有事，只剩下他和她吃饭。他该推脱一下不去，但是，最终还是去了。

只有两个人的午餐，在一家韩式烤肉店里，人不多，气氛不知怎么有些两样。为着打破沉默，他们聊起了各自的生活。韩成拨拉着盘中的泡菜，尽量不着痕迹地问：“在上海这么久，有男朋友了吗？”

“谈过两个，现在单身。父母催了，但是，也不想就去见相亲对象，这样好傻。感觉还没有真正爱过，就这样结婚了，实在有点不甘心。”她坦率地说着，语气里有些落寞。

韩成觉得心脏砰砰砰直跳，“我给你介绍男朋友吧！”委实他是认识一些单身的朋友，但在脑海里迅速过一遍，并没有特别适合她的。他只是，一半热心，一半私心。他想间接地，和安娜的未来扯上这么一点关系。

“好呀！我不喜欢那种强势的，或者很世俗的，要能聊得来……其实这些都是空的，最主要，要是个好人！善良，正直，性格好些……”她拉拉杂杂列举着。韩成在心里一个一个对应——原来她要找的人很简单呀！他不就是？

安娜望着他出了一会神，突然笑了，“我说了那么多，你还没说说你。这不公平呀！”

“我能说什么？我很无聊的。”

“说嘛！”

“你都想听什么呀？”

“全部啊，所有。比如，你之前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他苦苦地一笑。他不好意思告诉她，他真的是一个多么简单无聊的人。但被逼着，三问两问他也说了。谈到过去的恋情，他和他的初恋，甚至聊到了细节。

她专注地望着他，眼睛里是真诚和纯洁，他谈起这些一点没觉得不妥，只是带着一些悲凉和无奈。

“那，所以，你看到了，我真的就是一个无聊的人。”他最后这样总结。

他不知道这些话怎么就激起了她的兴趣，或者她对他也是一样的，在一开始就心存好感？

吃完饭，下起了大雨，两人都没有带伞，好歹问饭店借了一把，一起撑着往公司走。

韩成将伞撑在安娜头顶，自己大半个身子露在外面，安娜发现的时候，他的衬衫已经淋得透湿，显出里面衬底的白色背心。

“呀！你怎么这样！”她嗔怪起来，挽起他的手臂，将他拉到伞下。

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只是，这样一来，他的手肘正好抵在安娜胸部。一刹那间他想立即把手臂抬起来，但是，迟滞了一秒，他竟没动，两人就保持这样的姿势继续往前走。

他想她兴许没觉察？但是那一团肉体的温软和热度，透过手肘，传递到整条手臂，他顽强地继续撑着伞，心里越来越诧异。他低头望着她，她仿佛没事人一般茫然若失往前走。他停下来，两人面对面站在伞下，安娜抬起头，用一种看不懂的幽深眼光看着他。这眼神似乎有责备，又有感伤，或者愤慨，不知所措？

韩成下意识地低声说：“对不起！”这句话一出口，欲望却像洪水决堤，他扔下伞，抱住安娜，疯狂地吻她的嘴唇。这条没有人的雨巷，脚下踩着菜市场脏腻的地，鼻腔里是鱼虾海腥的刺鼻气息。

韩成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感觉不到安娜，在他的臂弯里，他过分用力地箍紧，她娇小的身体已经化掉，溶掉。她的头发钻进自己鼻翼，痒痒地感觉喘不上气，必须用力将舌头刺进她的口腔，呼吸她体内的氧气。他双手顺着她的头发抚摸到臀部，想就这样用力把她托举起来，举到自己头顶，然后自己匍匐下去，整个钻进她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