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出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他,生活就是这么简单。"
编辑小王今早又给我打来电话。他努力的使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基本的礼貌,话却说的言简意赅:如果实在找不到灵感,他认识的很多枪手愿意为我提供代笔。
“只要署上你的名字就行。反正以你的名气,是不愁销路的。”
我原本想厉声拒绝小王,说他的建议不啻于对我的侮辱。可我一张口,说的却是我想再考虑考虑。
我不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了。那时我还是个年轻人,虽然迟迟写不出作品,内心却依然坚定的以一名作家自居。那时的我,觉得世界不过是个菜市场,任我挑选的写作素材俯拾皆是,我不过是暂时有点选择困难罢了。而造成这种困难的只有一点:尊严。我告诉自己,必须用有限的生命去书写那些真正重要的事物。可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事物呢?
我和华子就是在那个时期相识的。在某个高中同学无聊的生日派对上,有人把华子介绍给了我。和我一样,华子也是二十岁出头,曾有一段时间练过拳击。那位介绍人趾高气昂的说,假如有时间的话,他的这位朋友是很愿意同我切磋一下的。我很清楚,自从在我手里吃过瘪以后,那位介绍人就一直处心积虑想给我个下马威,眼前的这位华子肯定是来者不善。于是我当下就和华子定下了切磋的时间和地点。
之后的聚会上,我和华子没有再说一句话。我注意到华子从始至终一直安静的端坐在包厢的角落里,任五彩的灯光在他那张漠然的脸上无声的滑动着,一双眼既像是将包厢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又好像是空无一物。我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起自己的拳头将会怎样落在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想象起那张脸上将会再次出现的那些青色紫色和红色。我一向讨厌装腔作势的人。
第二次见到华子时,是在一所大学的体育场。虽然我一向对季节不太敏感,却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秋天。枫叶在枝头已经干枯成了褐色,偶尔一股寒风吹过,就打着旋的飞上好一阵子,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飘落下来。人一踩在上面,就发出吱吱嘎嘎的碎裂声。我一向都不怎么喜欢秋天。
华子和那位介绍人早在那里等候多时。在简短的寒暄过后,我和华子就各自戴好了拳套。华子出拳的动作比我预想的还要业余,我几乎没怎么费事,就在他的肝部和额头来了两记后手直拳。如果我愿意,也许华子那时就已经倒下了。可是我不愿意,因为我还没有在他的脸上留下青色紫色和红色的痕迹。我试着用锋利的刺拳去不断攻击华子的面颊,那张脸上很快就如我所愿,升起了斑驳的色彩。可是华子却依然面无表情,仿佛穿透一切的眼睛死死盯住我不放,双脚近乎偏执的向我移动着,不时对我挥出他那没有章法的拳头。莫名的,我开始变得越来越焦躁。仿佛此时深陷窘境的是我而不是华子。这样下去简直没完没了,我心想,必须得让他彻底知道我的厉害才行。于是我故意放低了拳架,将面门整个的暴露了出来。华子果然上当,猛的一个踏步就钻入了我的攻击范围。我一个轻松的下潜,就躲过了这正中下怀的一拳,接着一记上勾拳就狠狠的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华子直挺挺倒了下去,晕厥了五六秒钟才清醒过来。他双手扶地,艰难的站起身来,双腿止不住的摇晃,可眼里却依旧闪烁着令人讨厌的光芒。他奋力将一双拳头又抬了起来,示意我切磋还可以继续下去。
“华哥,要不今天就先到这吧?”那位介绍人终于忍不住开口。
“是啊,先到这吧。”我脱口而出。
华子看了看那位介绍人,又看了看我,迷惑的神情仿佛刚刚听到的是某种外语。半晌,他却突然腼腆的笑了起来。
“没能让你尽兴,真是不好意思。哈哈,好家伙,你这一拳真可够狠的,我现在连站着都费劲啦。”华子说着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心想。我一向喜欢和奇怪的人打交道。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实在是难以预料。那天之后,我就再没有见过那位介绍人,但却和华子成为了要好的朋友。就是他的出现,促使我完成了我的第一部小说。关于这一点,我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华子本人。那是我不愿同人分享的很要紧的秘密。
已经有七年了,我一直都没有华子的消息。关于他的回忆也一直处于冬眠状态。可如今他却以梦的形式再次闯入了我的生活。对信奉活在当下的我来说,这无异于一种提醒,提醒我与过去的关系永远都无法完全斩断。而关于那些过去的回忆像是一粒粒种子,无论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埋藏了多久,一旦遇到合适的机会,就还是会如野草一般生长出来。
我真想再见一见华子。可该怎样向别人解释呢?仅仅只是因为一场梦,是否就有足够的理由去寻找一个失联了七年之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