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养老送终的人
2017-10-14 谷爱琴 谷爱琴的午夜梦
被养老送终的人
作者:谷爱琴河南濮阳高新区一中,电话,15936762860
爷爷活到九十八岁驾鹤西去。在为他默哀时,大家都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松懈和感慨。
我总结爷爷的一生,八十岁以前,过着基本上完全自给自足的生活。八十岁到八十九岁之间,过着由儿女供应油盐酱醋(没有茶)等日常生活用品的半自给生活。到九十岁至奈何桥这一段,就过上由儿女统治的殖民生活。他就像一个王朝,渐渐沦陷。
他一生有五儿两女,下面的孙子辈有将近二十一个。作为他众多孙子辈当中的其中一个,我有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很少或者几乎没有想到过他,其他人我不得而知。
在他八十岁之前,他的生活基本无扰于任何人。子孙和他相见或不相见,都基本算是两不厌。
而他的生活在九十岁至九十八岁这一段成为儿孙们的补集。儿孙们突然感觉在这时期生活中多出了些什么。就象牙疼了突然感觉到牙存在了一样,让他们不舒服直至不胜其烦。因为这个时期他处于了混沌阶段,需要人完全的照顾。
他被确认为混沌是他进入九十岁的那一年的某一天,他突然从他独居的小屋裸走到大街上。大伯那时正在家中为我的堂姐打造嫁妆,邻居们忙来告知他。他不得不丢下手中的活,赶到街上,连拉带拽又哄又骗把他的父亲(我的祖父)弄到家。到了晚上,我的大伯就召开了大家庭会议,通告爷爷的儿孙们:老爷子要被彻底供养了,为公平方便起见,五儿两女,轮流照管。照管期间,各自为政,互不干涉,但也要凭着良心。大伯的话引来了大家的一些笑声而又让大家好像怀上点心事。
开始,老爷子被一轮一月。刚轮过一轮后,二伯提出说,不行,有点吃不消。因为老爷子是没有白天和黑夜的。白天,他吃,睡,笑,哭,骂,自言自语,要上街溜达,乱走。晚上,还是这一套。二伯只有一个儿子,正上着大学,闺女嫁的远,二伯母多病。二伯提议,要不一轮半月吧。也有和二伯相同感受的,大家就默认了。
我记得我的大伯伺候爷爷的时候,爷爷在前面走,大伯在后面跟。已七十多岁的大伯在爷爷后面喊,爹,你慢点走,看不到路不平吗?想摔断我的腿呀!这话等于对墙头说。看到他们爷俩的人就笑。大伯就对笑的人说,帮帮忙,截住他,截住他,我快喘不过气了。
大伯后来想出法子,把他的任务下放给他的儿子一部分,他白天看着,晚上有三个儿子轮流,尽管儿媳有点不满,但也只有在心中不满而已。侍奉老人,人人有责。
有了大伯的这种方法践行之后,其他人马上都领会贯通了。爷爷的所有的儿孙们都一起上了。大有爷爷之兴亡,人人有义务之风在我们家盛行。
其间有一次,轮到我的四叔家,我四叔因有事让儿子看着,儿子也凑巧有了比看爷爷更重要的事,就嘱咐自己十二岁的儿子看着自己的老爷爷。鹤发在前,童颜在后,街面上人向老爷子打招呼,说老爷子这是要去哪呀?老爷子说,我这不是带着我的重孙子玩吗?大家一听,说,这老爷子清醒啊,不糊涂,还知道后面跟着自己的重孙子呢。但接下来的事就不妙了,老爷子紧盯上在街上奶孩子的少妇,走近那少妇,说:“娘耶,让我也吃一口。”街上人大笑,少妇羞得抱着孩子就走。但老爷子还紧跟着少妇直叫娘,四叔的孙子拉也拉不住他。
爷爷的子孙们知道了这件事,虽然认为是老糊涂所为,但还是觉着有点脸上挂不住。于此之后,老爷子不管轮到谁家,就开始只让他在家院以内活动,不再让他上街乱走了。他哭,闹,喊,骂,都敌不过大门上的铁将军,他成为被宅人。没有人感觉这是不妥的。
慢慢地,他不管被轮到谁家,谁家都有一种神经绷紧的感觉,都有一种希望这段日子快快过去的愿望。他已经搅扰甚至打乱了他儿孙自我规划的生活,但大家谁也没说出过他是累赘。
我们家都是有涵养的人。
他活过了我的大伯母。那个时候,他正被看管在我的大伯家,我的将近五十岁穿着孝衣的大堂哥看见他傻呵呵地蹲在个树墩啃干馒头,眼角糊着眵目糊,斜睨了他一会儿,好像不自觉地自言自语说,咋这么能活!
在他九十八岁的某一个时间,他轮到我大姑家。我看到他:眼窝深陷,指甲枯长,藏满污垢,枯瘦如柴。我的老姑赌气似的嘟嘟囔囔说,你的阳寿咋不匀给我娘点啊。我忽然感觉有点心酸。想起我参军那一年,他把攒了多年的钱用层层布包着,一定要强塞给我。看着我的眼神布满了慈爱。可现在我抽不出时间陪他,我的领导,工作和女朋友更需要我。
他也不认识我了,眼睛浑浊,空洞,茫然。时刻说的一句话就是:“娘,我娘呢?”这让我不舒服。
我的已经八十岁的大伯瞧他,说,爹,我得趁我走之前多看看你,说不定我活不过你呢?
老爷子没让大伯留下遗憾,在大伯说过这句话的第三天,正中午的时候,老姑叫他吃饭,怎么也找不见。慌忙找,忽然有一邻人打过来电话,说老爷子被车撞了,车没逃。全家人都急惶惶地赶去,120已在那儿了,没有上医院送,医生说没必要了。老姑很慌乱,一个劲地向大家解释说,就一会儿的功夫,门没拴,怎么就走马路上去呢,没人理会老姑,都在和司机理论。司机说自己很冤枉,但再冤枉,他把人给撞死了。
最终的结果是司机赔偿十二万五千元了事。
老爷子的后事办的挺像回事,邻人很羡慕,说老爷子死法值,死了死了还为孩子赚了一兜兜。按农村人的习惯,遗产留儿不留女,老爷子的儿子各分得二万五千元,完事。我们家人心胸又宽又仁慈,所以没人闹意见和矛盾。我们大家的生活又趋上正轨,就像牙病治好了不再感觉到牙存在一样,又舒坦了,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