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傻子?我怎么会是傻子呢?至于她,那只不过是我心甘情愿被她骗罢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和市医院的领导喝完酒之后,打出租车回家的经历。那天有只蜻蜓跟着出租车飞了一路,直到过了四方街道路才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雨点落在车窗玻璃上,我叫司机师傅将车停在离小区楼下一百米远的超市门口,我刚走进去没多久,大雨便倾盆而下,真后悔没叫司机师傅在外面多等自己两分钟。
穿着白色吊带衫和粉红色睡裤的女孩坐在超市窗边吃泡面,整家店里就只有我们两个顾客。
“又喝酒了?”那个叫燕子的收银员昨天晚上我来超市时也见到了,似乎她总是在夜里才上班,并且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我来了那么多次超市还没见过她穿过一次工作服。我喝得醉醺醺的地和她搭讪说了许久的话。
“嗯,拿包烟和一个打火机。”不知道是为何,最近耳朵里总是有崩崩崩地声音响个不停,难道是耳聋的先兆吗?我不停的甩头提醒自己。
我拿了盒泡面和一个卤蛋,燕子倒了热水又放进微波炉里加热了两分钟之后递给我,“诺小心别被烫着。”
“我闻了闻面的味道,嚯,好家伙,好久都没吃了,偶尔吃一次,这味道还真香。”外面的雨势一直不见小,窗外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模棱两可的风景像是自己刚踏入社会之后交给自己的一份答卷,说不清道不明,看不见上,也瞧不见下。
“打扰问一下,现在几点了?”
我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下,“快十二点了,怎么有事吗?”
我刚说完,燕子便过来将她桌上的残汤剩饭给收拾了,随便还告诫我一翻,“待会你走的时候,顺便将自己的垃圾给收拾了。”
“嘿,凭什么啊?我可是你们超市的客人勒。”燕子对我笑了笑并没有和我这个醉鬼抬杠。
“你和燕子很熟吗?”那个刚吃完泡面穿着粉红色睡裤的女孩问我,她看上去没多大点年纪,口红的颜色和眼影和燕子差不多鲜艳。
我嘴里吊着根香烟,把刚拿到手里的打火机一直放在手里旋转着,并没有点燃它。我向收银台的方向看了一眼,燕子看着我,她的身影在我的眼里若远若近,嗨,估计是自己真的喝多了。
“你呢,你认识她吗?”我反问着女孩。
“她是我同学,我们是老乡。”女孩回答,我看见女孩身边的背包,“怎么,还在上学?”
“早没上了,那是我行李。”
“你一个女孩子家行李就那么点吗?”我看着她干瘪的背包,有点像她那平坦的胸部。
“我从贵州过来的,其他大部分东西都被骗光了,现在只剩下这个包了。”她说话的语气平淡地就像是在论述别人的事情一般。
“你可真够厉害的,那么大个人了, 还能被人骗,时间都那么晚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我不加思考的问道。
要在平时保不准如果自己在没喝酒的情况下,对遇到这样的事情可能连理都不会理会,可当下的自己似乎是脱口而出地说:“要是没找到住的地方,可以住我家啊,就在前面不远处小区里,很方便的。”
“喂喂喂,干嘛呢?我们说好了,阿雅今天和我住!”燕子插话了,可她的声音对于此刻醉酒的我来说是很小的,我打量了她浑身上下,发现只有一堆浑圆的胸部是显眼的,除此之外她是个没有任何特点的平凡的女孩,为此她的反驳对于我的提议没有一点效果。
“好啊。”女孩很轻易地便答应了我,和之前她说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一样,那就走吧,我面也没吃完,刚点燃的烟还没吸两口便灭了,我拉着她的手走出了超市。
燕子跟着出来了,她拉着女孩的手 ,除了头在不停地摇之外,她并没有说任何挽留的话。
“别担心我,我相信他是好人,对吗?”女孩看了看燕子,然后转头问我。
“你放心, 燕子,她要出了什么事,我家就在三楼,里面还有多余的空房间呢。”
女孩跟着我走出了超市,我指着雨中小区里朦胧的大厦,说“看到没有,那里就是我的家。”
她背着自己的包,我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于是便问她,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帮你拿吧,她想也没想,便将包扔给了我,毫无防备。
我们冲进了雨里,到家的时候,彼此浑身都湿透了,被大雨这么浇了一下,之前醉酒的状态似乎完全没有了,我看到她身体有些颤抖,便告诉她卧室在左边,淋浴室厨房旁边,顺便问了她一下,“是要洗漱一下呢?还是直接去休息啦。”
“太累了,我直接去休息吧,你也早点休息。”她说完话便走进了左边卧室的房间内。我虽然醉酒状态没有了,但浑身难闻的酒气还是令自己作呕无法入睡,于是便去了浴室里好好得洗了个热水澡,至于什么时候洗完的,什么时候睡着的觉,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电话铃声吵醒了,手机在几米远的餐桌上,阿雅从房间里走出来,接了电话,像没事人一样的告诉我,下午有个胃溃疡出血的手术,千万别忘记了。
她说完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睡觉去了,手机被扔到了另一张沙发上,离我没多远,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晚上。
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情,猛然地翻起身来,这可怎么办,电话那头的好兄弟一定又得拿我开玩笑了,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得意,又觉得好笑。
我点了根烟,客厅里的空气净化器在不停的运作着,我担心烟味传到房间里面去,影响到房里的女孩睡觉,没抽到一半便将烟给掐灭了。关于房间里睡着的女孩,我只知道两点,一,她叫阿雅,二,她是小区楼下超市燕子的朋友。其他的我一无所知。
我实在想不起来,昨晚她为什么会和自己回家,自己也为什么要收留她。哦,想起来啦,她说自己从贵州来的,这一路上被骗得很惨,一无所有,无家可归。
我从沙发搬进了自己的房间,又美美得睡了一觉,到了中午的时候,面对着镜子好好打扮了一翻便出门上班去了。
做完手术下班之后,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跑去酒吧里喝了两杯,本想着在酒吧待一个小时就回家的,可遇到朋友在酒吧里开聚会,便被对方邀请参加他们的聚会去了,可能是玩尽兴了,到最后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
不慌不忙得打开房间的门,屋内黑漆漆的没有开灯,我心想,坏了,遇上贼了,那女孩肯定偷了房间里的东西跑了。我打开灯一看,人在呢!穿着一件有点旧的浅蓝色外套委屈地坐在沙发上。
“你那么晚才下班吗?”她低声问我。
“我,我......医院里有点事没处理好,加班,所以耽搁了,怎么,你就在这沙发上坐了一天么?”
“是啊,我又没什么地方可去的。”
“吃东西了吗?”我看着桌上一包打开的薯片和两瓶喝完的罐装啤酒。
“饿扁啦。”她捂住肚子,声音低沉地说道。
“怎么不叫外卖呢?”家里有电话的啊。
“不会,怎么叫啊。”
我被她弄崩溃了,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人不会叫外卖,于是赶忙掏出手机点了份外卖,点完才想到其实出去吃还要更快些,“要不要一起出去吃啊。”
“没事儿,你不是点了吗?等等就好了。”
我坐到她身边,看她什么也没做,就在那傻坐着,“你怎么不看电视呢?一个人在家不无聊吗?”
“等你回来呀,有什么无聊的。”
我“哦”了一声,便起身朝厨房走去,准备给她泡一杯热茶。
“我发现对面就有一个地铁站”她指着窗外的铁轨,列车飞速驶过。
“是啊,这里出行很方便的,你可以出去走走,不是刚来上海吗?有时间带你转转。”
过了一会儿,外卖到了,她打开盒饭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像是几天没吃饭一样,还好有我给她泡的热茶,不然差点就被噎到了。
她穿着我的白衬衫,素面朝天地坐在我面前,我也终于忍不住想问她了,“唉,你怎么就被骗得身无分文来到这里呢?”
她喝了两口热茶,嘴巴里的米饭和肉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说来话长,我被骗得可惨了。”
我能不知道她惨吗?自从大学时和那些女同学聚餐吃饭看到她们能吃之外,已经好久好久没看到过那么能吃的女孩了。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阿雅还住在我的家里,她有点像是一件闲置物品似的,光占地方却不起任何作用。不会早起,不会打扫,除了刷牙洗脸,洗衣服,她甚至不会点外卖,总是家里有什么她就吃什么,我给她带什么她就接受什么。千万别提工作了,她说自己这辈子也不会再工作了,她什么也不想做。
因为她,以前冰箱里只有啤酒的,现在也总是被我塞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我觉得她应该住在提供免费餐饮的酒店或是超市里,难怪她来上海之后第一个找的人是在超市上班的燕子。
我不知道阿雅什么时候会离开,看上去她并没有时间表,也并没有要离开的任何打算,就好像她对一切都没有规划,是留下来,还是离开,她甚至比我还迷茫。
她喜欢看综艺节目,拿着我的平板电脑可以在家看一整天,尽管我告诉她可以开电视看,她却懒得开,从来没见她开过电视,或是上网玩什么游戏,她就喜欢抱着个平板电脑,窝在沙发上,一窝就是一整天。
说起来是闲置物品,可她却悄悄地改变了我的生活,家里的女性用品在不知不觉间一点点多了起来,我从来没有特意进行大规模的采购过,就这样缺什么买什么,很快浴室里就多了许多女生专用品,什么洗面奶,护肤品,护发素等等,从日用到夜用,原本空荡荡的一层全部用来放她的物品了。
我的应酬变少了,特别是那些喝大酒的聚会几乎都被我推掉了,即便是朋友下班之后的几杯小酌也让我喝不安稳,每到下班时间的铃声一响,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
我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自己神经过于敏感了,我甚至想给她买一部手机,可她却说,即便是给了她这样的东西,她也不会去用的,嫌太麻烦。
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是真心的担心她过得好不好,还是自己担心她有一天会将自己的家洗劫一空,内心很矛盾,但却不敢去猜。
和阿雅相处的这段时间里,我渐渐发现自己有点离不开她了,她说自己高中毕业就没读书了,刚来广州时,找到了一份报社的兼职工作,每天和那些作家编辑打交道,不知不觉自己也喜欢上写作了。
尽管我从来没看到她写作过,但从她这么宅在家看来,我猜测她多少还是具备些作家天分的。她说的话总是这样,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我有时甚至怀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和我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和我说的是假话。
每次聊天聊到尽兴的时候,我几乎全部都信以为真了,可结果说到最后她自己都忍不住的笑了,“没有了,别当真啊,骗你的。”我那时候才发现,自己又上当了。
那天晚上她吃完了晚餐,我说还不如把你写出来的小说拿给我看看,她却说自己写的东西都被编辑拿去发表了,我不信的说“那你告诉我是那本书,那个作家。”
她便又不说话了,只说是一个女人干的。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真是假,或许她真的就去报社工作过,或许她真的写出了自己的小说,我们就这样在半真半假的对话和交流,她闲置物品的人生就这样在我的家里被解构和重构。
我们在这些天里的无数次谈话,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以“别当真啊,骗你的。”这句话结束,有时候我甚至完全觉得她就是一个骗子,可我不知道是习惯了她还是爱上了她,就是没有想要赶她走的想法。
要她和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我也算做善事了,可要是她和我说的都像她之前笑着和我说的那样是骗我的,那我始终担心着,或许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将我的家洗劫一空,然后悄然无声的离开吧。
手术时担任主任的助手,做完手术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平时这个点我早就回家了,可今天却不想回去,一下班我就朝医院附近的星巴克咖啡厅走去,叫服务生调了杯咖啡,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
我选在今天不回去,就是想着冰箱里的食物和饮料到今天为止被吃得干干净净了。想着我不回去的话,阿雅就没东西可吃的,毕竟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总该做些选择了吧,总该露出心中的本性了吧。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一直待在咖啡店里,直到十二点咖啡店关门才出来,回到地下车库,开着车慢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回去,到了小区楼下的超市,我习惯性地下了车走进超市,燕子还在超市里上夜班,此时超市里也没多少人了。
“好久没见你了,阿雅还好吗?”燕子问候道。
“是啊,我突然才想起来,燕子不是阿雅的朋友吗?”那么关于阿雅之前的一切,只要问燕子不就好了吗?
“好啊,好极了。”我回答,“唉,问一下你啊,阿雅是怎么被骗的,你知道吗?”
燕子摇摇头,她表情可疑得不得不令我怀疑她可能说了谎话,“其实,那天见到她,也是毕业之后我们俩的第一次见面啊,至于她到底怎么被骗的,我真的也是一无所知。”她回答道。
听完燕子的话,我没管那么多了,在超市里拿了两只鸡腿和几盒泡面,便冲进了车里往家赶去,回到家打开灯时,客厅里空无一人,她平时一直抱着的平板电脑也放在了茶几上,我失望极了,她走了。
她就这样走了吗?我不甘心的问自己,即便是家里的东西她什么也没带走,这时我才发现,真正让自己在意的不是她从家里带走了什么,而正是她什么也没带走。
我放下了手中的鸡腿和泡面,点了一支烟坐在沙发上怅然若失,从房间里突然走出一个黑影,把我吓了一跳。
阿雅揉着眼睛,睡眼惺忪看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真的让心疼。“你怎么才回来呀?”她不是埋怨,可自己觉得这却比埋怨更让自己难过。
“对不起,今天医院里有个大手术,所以结束得很晚”我撒谎道。
我把带来的泡面用开水泡好,将两只鸡腿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之后拿到她身边,她坐在沙发上,笑容灿烂地吃着泡面和鸡腿。
“你知道吗?我发现了一个规律,这里地铁的末班车都是11点半开过的。”她便吃便说道。
“是吗?你数了,我之前从来没注意过。”
“是啊,等你的时候认真看了,综艺节目结束了,没有其他喜欢看的,我就坐在沙发上数有多少辆列车开过,一直到十一点半就再没有列车开过了。”
“那今晚有多少辆车经过呢?”我问她。
“呀,记不清楚了”她笑容甜美的露出小酒窝,说老实话,我是真的喜欢看她笑,即便是她说的许多话是假的,可她的笑容却没有假过,毕竟比起说假话,要把假笑装得和真的一样,那也太难了。
整个上班的时间里,我脑子里都在想着她,真该给她买过手机的,无论她要不要,这样好歹能让我知道她在干嘛,有没有按时吃饭。冰箱里又被我填满了各种食物和饮料,平板电脑里也下载了大量综艺节目和她最近喜欢的喜剧。
下午下班之后,我直接开车到了市区的OPPO手机专卖店,买了最新的一部OPPO手机,想着女孩子嘛,用OPPO手机合适些,上车之后就点了外卖,今晚想在家和她吃一顿丰盛的晚餐。
我迫不及待地上楼,点的外卖也刚好到了,我在门口取了餐,打开门,今天下班特别早,外面的太阳还没下山呢。夕阳的余晖通过窗帘照射进了没有开灯的房间,客厅里像是被铺了一层金色薄纱。
沙发没有人,我将手机和外卖放在茶几上,走进她房间看她,这是自从她进来家里住我第一次进她的房间,床铺乱糟糟的,一样没有人。厕所,厨房,自己的房间都找遍了,还是没有。
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各种颜色全都褪去,客厅里一下子全都暗了下来,漆黑一片。阿雅走了,她一声不吭招呼也不打就走了。
我突然想起来了还有她的好朋友燕子在超市上班,一看时间差不多也该到她上班的时候了,我跑去楼下的超市,肚子也有些饿了,那份丰盛豪华的晚餐放在家里没人吃,我买了泡面,像初识阿雅的那次一样,坐在超市里窗户旁边的位置上,端起那桶面,吃了几口。
等到了十二点,换班的是一个男生,我问他认不认识之前的燕子,就是高高的爱扎辫子,挺可爱的那个女孩。
“她啊,走了。”
“她走了,不会吧,什么时候的事?”我疑惑地问。
“怎么不会啊,好像离开广州了吧,像她那种日结工资的人,干不了多久就会走的,很正常啊。”
我惊讶的僵住了,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之后,向医院请了明天的假,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一整天,想着,阿雅平时在家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像现在的自己这样度过的呢?
我翻过身,枕头边一阵异响,我挪开枕头,下面是一张纸,上面认认真真地写了几个字。
“煕,谢谢你让我们住了那么久。”最后的署名是阿雅、燕子。
我突然间恍然大悟地明白过来,白天在这个家里睡觉的,原来并不只有阿雅一个人,还有在超市上完夜班之后的燕子住家里。
我将她俩留下来的那张纸翻到背面,看到纸的最地下边角处还写了一行小小的字。“煕,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不能再住下去啦,我怕自己再住下去就要忍不住和你说实话了。”
这句话没有署名,不知道是她俩谁写的,我环顾了四周,家里的东西什么也没少,就连她平时最喜欢的平板电脑,也整整齐齐地放在茶几上。
我来到窗前,看着穿外灯红酒绿的城市以及那早已无人的地铁站,阿雅没有骗我,从十一点半之后,地铁里便没有列车通行了。
她之前和我说的那么多,我都以为是骗我的那些鬼话,或许一切都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她身上的,只不过是我自己猜忌心太重而不愿意去相信罢了。
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她的离开才会让自己感到怆然若失,好像她真的将自己的一切都带走了一样。
我想此刻的她们,可能正坐在回家的飞机或是高铁上,兴高采烈地庆祝着骗了我这么一个聪明的人那么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