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序
中次三经萯山之首,曰敖岸之山,其阳多㻬琈之玉,其阴多赭、黄金。神熏池居之。是常出美玉。北望河林,其状如蒨如举。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山海经·中山经》
壹
今年入秋的大雨,迟了一个月后终是落了下来。此时天空阴沉如夜幕降临,远处天边不时的传来几声隆隆雷音,放眼望去,仿佛世间都被这场暴雨所倾盖。散去了最后一丝燥热,只能隐隐约约的看清河岸上的一大群人,以及漂浮在河面上,却纤尘不染的男子。
人群面露憎恶和疑惧,一声高过一声的讨伐声在雨幕中格外清晰,他们手拿着各式农具,在雨水的洗刷下,矛头直指那名男子——被贬的四水瑞兽,夫诸。
夫诸并没有去理会那些村民,而是紧盯着人群中最前面的三个人。
一个一面之见的村长之子李泽,一个老道士和被捆绑住,嘴角溢血的小唯。
隔着雨幕,他望向小唯,心中一紧,湛蓝的眸子如寒冰般渗人。
这时,李泽示意大伙安静,待大家息声后,正准备开口,小唯立马朝辅夫诸喊道:“夫诸!你快走,他们会杀了你的!”
刚话落,李泽怒气腾腾的走上前去对小唯扇了一掌,五指红印很快浮现出来,“妖妇!枉我对你一片真情,你竟然为虎作伥,害村民性命!”
夫诸见状,愤怒似是达到了极点,心头仿佛狠狠一颤。
小唯抬起头,原本脸上的淤青像是被那一掌又加深了,可他还是扯出个笑容,对他摇摇头,示意他快走。
他看着小唯,眼中是止不住的关切与心疼,他轻轻叹了气,像是要叹出那十年前的时光……
贰
一开始,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也不知自己从何而来。
自有了灵识起,他便发觉自己出现在敖岸山的神熏池池面上。
池水清透冷冽,天空湛蓝白初,两辉相应,混成一体。四下空静悠远,宛若自己如沧海中的小小一粟,也一如他此刻茫然无知的心境。
突然天降祥瑞,他方才得知因他的出现而四海升潮,八荒逢甘,润泽万物,上天便封他为四水瑞兽,则名曰——夫诸。
他高兴自己有了名字之余,也觉得自己有了目标。
到底还是心性如莽,涉世未深。
凡世红尘,浮生百态,他看多了,只想尽善尽美。可后来碰上一条走火入魔的螭妖,为了帮助当地百姓与之斗法,却害其周围之深,被天帝得晓,震怒,罚他到边远之地当一河伯,去治理一条无法彻除污浊的河水。
他有些不解,更多是无可奈何与委屈。
所幸,在任职的漫漫时光里,他遇到了她。
小唯,那个柔了他半截浮生,此生不愿忘却的人。
那时他在此地任职了许久,每日都要净化子时变回污浊的河水,偶尔碰上河水保持干净,便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闲。本还想说闲来无事去隔壁山头游玩一下,结果就听见了哭喊求救声。
还纳闷怎么回事,便驾云飞至半空寻去,就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在激湍的河水中浮浮沉沉,求救声不时的被河水所掩盖,而不远处就是直流而下的瀑布断崖,十分危险。
眼看小女孩被冲到了边上,他不及多想迅速的朝瀑布处飞去,堪堪接住掉了下来的人儿,稳稳地落回了岸上。
他看着怀中的小女孩,小人儿浑身湿透,不停的在咳嗽,害怕的缩在他怀里瑟瑟发抖,显得格外狼狈与单薄。
他轻皱眉,动用内力慢慢将小女孩身上烘干,小女孩才渐渐停下颤抖。他唤她,小女孩不肯理他,隐约听到抽泣声,他没由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并不懂得如何哄人,有些苦恼。
忽地脑中灵光一现,轻声叫她抬头,像变戏法似的,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手中凝形,变成一条条小巧玲珑的水鱼在灵活游动,宛若真的一般。
小女孩似是听到了动静,抬起了头,原本泪眼婆娑的大眼睛,见了瞬间破涕为笑,去了阴霾,没有了害怕。
他把小女孩放下,安抚的拍拍小女孩的头,一声不发的准备离去。时隔数载他早已不怎么习惯与人接触,还是不要过多有交集为好。
却未曾想,小女孩见他要离开,连忙伸手抓住他即将拂去的衣袖,弱弱道:“大哥哥……不要走,我……我害怕……”
闻言他不得不停下,转头低看,清俊的脸上露出迟疑。小女孩看着这个高大的陌生男子,一身清纯脱俗的月牙白袍衣,湛蓝的眸子仿佛会将人深深吸进去一般,微冷的俊颜,让她感觉自己是在与仙人对话。
小女孩下意识的,硬是逼出几滴眼泪,可怜道:“不……不可以吗……”说不清般的楚楚可怜与失落。
轻叹,不由得一阵心软,哎,算了,干脆送佛送到西。
然后一路兜兜转转,把小唯送到了河边附近的村子,夕阳西下,稀稀散散的十几座茅草屋坐落在眼前,隐隐能看到寥寥几缕炊烟。
来到村口,两人停下脚步,他决定就送到这,他不方便进入人类的村子,便示意小女孩自己回去。小女孩早已高兴的松开了牵他的手,往前小跑了几步,接着又停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转身朝他喊道:“大哥哥!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小唯,你叫什么啊?”
他微微颔首,没有回答,拂袖离去的背影像是引入暮晖中,朦朦胧胧,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夫诸。
他离去时眼中带了几分笑意,心中如是说道。
叁
每日一例的净化工作,这回河水比往常维持的时间还要长,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让他松了口气,稍稍延长了下时辰,便早早完成了任务,落得个清闲。可他还是不敢大意,趁此机会休养生息,以备不测。
结果他倒是没有料到,这个叫小唯的小女孩竟会来找他。
原本他以为,照常理讲,仅一面之缘,像小韦这样的孩子会很快忘记上次发生的不快,也会忘记她这个凭空出现的陌生人。况且他也没告诉小唯她住在哪,这小姑娘竟神奇的找到了这座山的山洞里。
他无奈,看着这位“不速之客”,身后还背着个竹篓,问:“为何?”
小唯蓬头垢面的,一脸平静的看着鹿形模样的他,反倒没有小孩该有害怕的样子,说:“阿婆说了,‘救命之恩应当回报。’,所以跟阿婆说好了,就过来了。”
“你是怎么找到这的?”
“很简单啊,在你还没有来到这里的时候,每当我不开心就会过你就我的那条河,走几步就会到这山洞里的幽谷来散心,谁也不晓得,这可是我的秘密,但我就猜到你会在这。”说完显得有些得意。
确实,当初他刚来这边任职,就是觉得这里灵气最为充沛,也刚好接近水源,才安居下来。
“那你不怕我吗?凡人见到妖怪不是应该害怕的吗?”
小唯摇摇头,眼神坚定道:“不怕,因为你是好妖!”
这下让他哑了声。
小唯自顾自的把背后竹篓放下打开,里面装着许多水果,上面还有水珠,看上去是刚摘下来的,还特别细心的洗干净了。
作为与凡人不同的存在,吃与不吃都不打紧,除非有必要方才进食。
他本想拒绝,但见小唯那不可忽视的眼神,还是坚持自己吃了下去。边吃,小唯也不客气的顺手拿了个苹果,擦了擦吃了起来,慢慢的讲起了昨天缘由。
她从小在大和附近的村子里长大,因父母不甘过这种早出晚归的苦穷生活,便一起外出谋生,扔下年幼的他和阿婆。
穷乡僻壤也没多少规矩,妇人家也要在田里干活,所以阿婆不得已的去干农活,晚上回来编织草鞋,托人到远处的小镇上去卖,身子早已拖垮了,于是她才上山采药救阿婆,结果差点跌下悬崖,九死一生。
“也幸好你救了我,谢谢你啦。”小唯再一次向他表示了谢意,但说完又闷闷不乐的沉默了。
他见状,问她怎么了?小唯说,父母因太久都没回来过,村里的小孩,就动不动欺负她一个女孩子,说阿爹阿娘不要我了,笑他是没爹娘疼的孩子。以前有阿婆帮她赶跑他们,但现在阿婆病了,小孩子们又来笑话他,她真的很不想再回去面对他们。
他不语,一时空彻的幽谷安静下来,只有几只白蝶在周围花丛中流连着。
然后,他用鹿头轻轻推了下小唯后背,开口道:“我告诉你一个地方,这座山上后面长有一味草药,可培元固本,你就每天过来采药吧。”
“真的?”小唯大眼睛忽闪着光,不确定道。
他望她,不由得语气中也带了丝轻快,说:“嗯。”
“那……我可以顺便来看你吗?”小唯接着顺他的话快速的追问了句。
“没问题……嗯?”
“那就这样决定了!”她立马拍而定,不容他反悔,笑着跑开,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离开而去,只留下一串串久经不散如银铃般的笑声,天真烂漫。
他无奈的摇摇头,“真是古灵惊怪的小丫头。”
或许,以后的日子,会增添些许乐趣罢。
肆
就这样,小伟也说到做到,每天上山采药,然后顺道过来看他,乐此不疲。
一来会跟他讲许许多多,村子里发生的趣事,什么二蛋调皮贪玩,被自家老爹揍了一顿;牛大与马三一起去掏鸟窝,结果不小心碰到了蜂窝,被叮得到处逃窜;从小与他关系最好的村长家的儿子李泽,又帮她教训了那些笑话他的小鬼头们,等等。
大有一讲就停不下来的节奏,要不是他赶紧让她打住,又催她回去,小唯一幅犹未余尽的样子依依不舍的下山回村,他都怀疑要是他让小唯住在这儿,小唯保证是二话不说的同意。
冬去春来,岁月从指尖缝下流逝而去,小唯也一天天长大,慢慢褪去稚嫩,他倒是毫无变化。有时小唯看着他那丝毫未变的容颜,动不动就想酸他几句,他无奈,也说不过她,任由她去。
直到某一天,他正净化河水时被小唯给撞见了。
俗话说女大十八变,这时的小唯已经从当初的小丫头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过几日,便是小唯的及笄之礼,按这边的习惯,紧接着就有人上门来提亲,他从旁看着,可谓不禁有些感慨。
这天他正闭目养神,忽的老远就听见小唯喊他,他睁眼,就见小唯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嘴上还喊个不停咋咋呼呼的。
他看向小唯,说道:“怎么啦?这么咋咋呼呼的,这毛病要改改了,不然以后谁会要你啊。”
小唯停下,脸因刚才跑得过急,脸上红晕还未散去,闻言颜色更深了些,嗔道:“我这不是有事要告诉你嘛,你还怪我。”
“好好好,你先缓缓。”说着从空气中凝出水来,往小唯嘴里送去。
小唯喝了水,气息稍稍稳定些,便道:“及笄那天,你可不可以过来看我成年呀?”
他有些迟疑,小唯见状立马抓住他的手臂摇晃撒娇,他撇过头不去看他,小唯又粘上去,简直一副“你不同意我就不撒手”的态度。
他拗不过小唯,点头同意道:“可以,但我这身子时好时坏,要是我没去成你可不能怪我。”
小唯见他答应,高兴的从他身上离开,一蹦三跳地打声招呼就回去了。
可是,他没去。
及笄当日,河水突发状况,比以往都还要严重,他不得已留下净化。不知怎的,这回污浊迟迟不散,他又加大了力度,忘记时间,等完成后小唯这边早就结束,急急来他这里。然后就见到他刚好完成净化,虚弱的躺在地上。
小唯惊呼,一脸慌张的跑到他身边,伏在他身上四处检查,害怕的质问他怎么回事。
他本不想告诉小唯的,想随便编个理由敷衍过去,但小唯满脸怒气的盯着他,眼中泛起泪水,硬是要她说出原因。没办法,他是从小看着小唯长大的,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两人产生隔阂,就心软了,把始因说了出来。
小唯听完后,心中泛起一阵阵的痛,抱住他的身体,头埋在他胸膛上,闷着不语。他有些吃力的抬手轻拍了拍小微的背,反倒调侃道:“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般爱哭?”
小唯赌气,闷闷反驳道:“才不是!”
“好好,不是不是。”
他不知道的是,小唯却在心里更加坚定了,说了句。
夫诸,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伍
他发现他不怎么能经常看到小薇的身影了,就算看到了,小唯也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没有理他。也罢,也因为他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不甚在意。
但唯一不变的是,只要他从沉睡中醒来,眼前就会有一竹筐新鲜水果放在他面前,他心里暖暖的,心道,这个傻姑娘。
后来有一次,他从沉睡中醒来,恰好就看见小唯眼神复杂的看着他。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从鹿形化成人身,一直没开口的小唯却说道:“夫诸,我要嫁人了。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讲的那个帮我教训别人的小孩吗?就是他,他叫李泽。”
他听闻一愣,随即高兴起来,觉得这是非常值得庆祝的事,不由幻想小唯她要嫁人了,她的丈夫会疼爱她,她会为她的丈夫生下几个大胖小子,两人幸福美满的白头偕老,儿孙满堂,终善一生。
他忙问李泽这人如何,并没有注意到小唯眼中那转瞬即逝的失落与悲伤,他一直在喋喋不休问着,小唯打断他,笑了笑说:“夫诸,成亲那日,你会来吗?可别又像我及笄那日食言。”
他用力的点点头,保证道:“你成亲那日,必定会过来。”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再次醒来,他立刻跑出山洞去问山里的精怪们,现在是什么时候。
它们说,听说今天附近村子里有人办喜事,可热闹呢,大人您正好赶上,不妨去看看。
他顿时松了口气,他害怕失约,又像上次那样会令她失望。
来不及多想,便转瞬来到了村子,他见人们脸上个个都洋溢着欢喜,到处是挂着大红双喜灯笼,充透着喜庆,空气中还残留丝丝鞭炮烟火气。
他连忙拦住一位准备去喝喜酒的村民,问他喜宴在哪。
村民见他面生,一时没回答,他见村民在打量着他,就称他是刚好路过这里,见这里这么喜庆便过来凑热闹。村民见他面色真诚又是来喝喜酒的,人多也热闹,就带着他一起过去了。
婚宴上,他看着穿着嫁衣的小唯,跟随媒婆步入正堂,与同穿红衣的新郎喜结连理。他高兴之余,不知为什么,还有一丝心中说不明的惆怅,但还是很快的摒除杂念,看着小唯与新郎官三拜之后被送入洞房,接下来的就是新郎官与众客酒宴大开。
他无心参与,仅留下一串水鱼项链作为贺礼,来到后院,施了个小法术,将贺礼送进婚房,变化回鹿形飞回山中。
当时在场的可谓是十分惊讶与热闹,看到天上飞过一只白鹿,纷纷道奇,称乃是吉兆,更加恭贺新郎官。
待在婚房的小唯听到那声鹿鸣,以及手中突然多出来的项链,就知道,他没有失约,他过来了。
又过了几日,呆在山中的他不免有些感到不适应了,心中不是个滋味。想着几天没要有见到小唯,决定去看看小唯。于是,他使了个小法术,不让别人能发现,仅让小唯能看到他,是否安好。
到了村长家,不难寻人,一会儿工夫,他就在大屋后堂见到了小唯。短短几日的时光,从女孩长成了女人,没了稚嫩,多了丝妇人特有的妩媚。
刚从菜园摘菜回来的小唯,突感有人一直在看着她,以为是李泽,转头笑道。可话还未说出口,却是夫诸在望她,脸上一僵,见他过来,竟有些局促,仿佛觉得这幅装扮不合时宜,勉强的对他笑了笑。
他问小唯:“小唯,这几天可还好?”
“什么还好不好的,就这样子。”
“这几天你没来看我,我都还有些不习惯呢。”
“是……是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我了……”
“瞎说什么,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是不是……”他见小唯不大精神,问道。
小唯打断他,“不……不是这样的……”
“那为何……”
“求你不要再对我好了!”突然小唯叫道。
“怎么了这是?”
“因为我喜欢你啊!因为我……喜欢你啊……”小唯像是情绪失控一般,到后面又弱了声音,喃喃自语道。
他不解小唯今日的反常,但还是耐着心柔声说:“我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不,你根本就不了解,也不知道,我说的‘喜欢’,不是你想的那样。夫诸,在你救下了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欢上了你啊……”接着又道,“还记得吗?那时我孤苦伶仃的,为了救阿婆,上山采药差点丢了性命,是你从天而降救了我,当时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简直就跟仙人一般。”
“后来你答应我,可以每天过来看你,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的开心,告诉自己不会孤单了;当你又告诉我你的事时,我好心疼你,为什么老天爷会惩罚你,你是多么好……”
说着说着,小唯渐渐哽咽起来,“很可笑吧,这个时候我还来说这些……”
他不予,心中更多的则是愧疚,他从来都是把小唯当做妹妹看待,甚至是朋友,他却一直不知道小唯的心思,况且,当年他在人间游历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感情真挚的人与妖相恋,然而却无一好结局。
他说,人妖殊途。
小唯难过的点点头,抹着止不住的眼泪,说我知道。
他看着小唯,心里只剩下一阵阵心疼与无奈。
待小唯止住了眼泪,她说:“我还可以再抱抱你吗?最后一次。”
毫不迟疑的,无声的主动抱了上去,小唯一怔,随即又泣不成声。
未曾想,这发生的一切悉数落入了角落里,来人的眼中。
陆
也许,老天就是这么喜欢造化弄人,事事不可违罢。
有一天,村子里来了个老道士。
这下可是有点不得了啊,要知道,村子里处在大山深处,与别的地方相差老远,就连最近的小镇都离这儿有十几里的路程,一年到头难得碰上个新面孔,更别提是个道士。
一时间,村民时不时的跑到村长家去瞅两眼,老道士长得是一副鹤发童颜,道骨仙风的模样,大伙纷纷问老道士来这是干嘛的?老道士说他云游四海,刚好路过此地,便暂暂且在村长家休住几天。小唯听闻消息,反正是撇了撇嘴,她想,老道士再厉害也肯定没有夫诸厉害。
可孰不知,祸已上门。
过了几天,村子里发生了一场大事。也不说特大,就是村子里丢了两三头牛,虽然不足以为奇,但这一丢就是两三头,而且丢的还是同一户人家,少不了引起一阵疑虑。但没办法,村长也只能好生安抚几句,拿出些银两打发走了人。
本来还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然而没过多久,怪事又发生了。先是几户人家又丢了牛,然后便丢了鸡鸭猪等,紧接着就出了人命!全村都吓坏了,还以为是村里来的猛兽,于是组织起来每天巡逻,但情况并未好转。
于是有人提议让老道长来帮忙,大家都同意,然后众人一行来到村长家来找人。村长也是为了这件事烦躁了好久,也期待能问出个所以然来,急切的也看向老道士。
老道士听完,闭目不语,面态淡然,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慢慢的抬起手,掐指一算,接着吐了句话:“除了这件事,贵村可曾发生过什么大事?或是什么怪事?”
大家听老道长这么一说,不约而同的想到,前一两月村长儿子家的的婚礼,曾有一只白鹿飞过。然后就有人说与老道长听,老道长白眉一挑,语气有些沉得下来,道:“这哪里是什么吉兆啊?这分明是凶兆!”
村长有些不悦,“仙长何出此言?”
“村长是误会在下了,在下的意思是,其实在下是追来的。这只白鹿是在下曾经追杀过的一只妖怪。”接着又说了些经过,叹道:“这妖怪祸害了不少的人命,在下便替天行道,但那妖怪实在狡猾,狼狈的逃了,便一路追来,但是没想到它竟然跑到了这里又来祸害人。”
大家慌了,急急问老道士该怎么办,这时坐在旁边的李泽说了句:“仙长,小子也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哦?”
“前不久小子看见拙荆对着空气哭哭啼啼的,还说什么她喜欢他,这会不会……”
“唉,只怕是那妖怪早已与拙荆……”话也不用说得太满,戛然而止就足以知道接下来的意思了。
顿时,李泽满脸不敢相信,大家面露憎恶,开始闹道:“啊!仙长肯定没说错!一定是那妖女也帮了忙,咱们不能放过他们!”
“把妖女交出来!!”
“对!!!”
场面一时混乱起来,大家一边叫喊一边往后院走去……
后院里,小唯坐在屋前洗衣服,忽的听到一阵吵闹声,抬头一看,就见村民们气势汹汹的朝她这边过来。她还有些不明所以,放下手中事过去询问,然而才刚开口想问李泽,李泽二话不说,上前就是给她一巴掌。脆响的,不一会儿小唯的半边脸就肿了起来。
“相公!你这是?!”
“你还好意思叫我相公!”李泽怒道,“我自问对你不薄,可你却与妖怪通奸,还害人性命,你可曾把我放在眼里!”
小唯心漏跳一拍,语气有些不自然道:“相公说什么呢,我不明白。”
“不明白?你心里清楚!大婚那日天上飞过一只白鹿,还有前不久你无缘无故的对着空气说话,还讲‘喜欢’,我当初还以为你只是在自言自语,想亲人了,没在意,但仙长说了你竟与妖怪……”
小唯瞳孔一缩,低头,脸埋在阴影,语气透出坚决,“原来你都看到了,那我也不绕弯子了,我是不会帮你们的!”
李泽一众气的牙痒痒,对着后来的老道士说道:“仙长,您看怎么办?”
老道士眯着眼,抚了抚长须,道:“我想了下,既然这妖女与那妖怪有联系,必然有妖怪的所傍之物,”说着眼珠往小唯身上打量了一番,毒辣的发现她脖子上戴着项链,伸手就去拿,小唯见状想逃,但其他人根本不给她机会,没费多大力气抓住她,老道士也拿了项链。
“这下有了这东西,我们就可以找到妖怪,除掉它。”接着口念几句咒语,手中项链化成只黑鸟,朝外飞去。大伙见老道士有如此本事,眼里全是崇拜,心下更加笃定。
“杀了妖怪!”
众人边喊着边把捆绑起来的小唯一起带出,朝黑鸟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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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想我等在此安居乐业,你竟敢无恶不作害人性命,今天请来一位仙师,必要除了你!”
夫诸从李泽的喊话中将思绪拉回,不屑的看向那个所指的青衣老道。仙师?他冷笑,什么仙师?他早就看出这人是当年被他打成重伤的螭妖,更过分的是,这妖伤害了小唯还鼓吹村民对付他!
他立在雨中,豆大的雨珠丝毫没打在他身上,一袭天蓝色长袍,更衬得他宛若谪仙,那一张张仇视与惊恐的表情,不由得他感到一丝悲凉。
“妖怪,趁现在赶紧投降,我还能放你一马!”
他不语,老道士看他毫无反应,不由气急,飞身到他面前开始动手,他迎敌而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顿时暗黑的天空不断闪出一道道炫彩的光芒。
几个回合下来,老道士终究还是不敌,眼睛一转,立马就将矛头对准了小唯那边。螭妖使出一击攻向他,他轻松躲过,没想到的是,螭妖这一击竟然只是虚招,在他还未反应过来,螭妖又使出一击往小唯方向使出!他慌了,来不及顾螭妖,飞快地朝岸上飞去。
可还是,晚了一步。
刹那间,时间仿佛停了下来,雷雨声,惊慌声,狞笑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再也无法劲儿,他只能看到小唯慢慢的无力倒下。隐约的小唯好像无声的说了句:“不用……管我……”
不管,怎么会不管你,这个傻人儿!
他呆滞如机械般的跪在小唯身旁,抱起她,手中的温暖渐渐流失,小唯脸上没有痛苦,反倒显出安宁。头一次,愤怒充斥着他的脑中,眼睛猩红,杀意顿出!
那日起,暴雨倾盆,河水化洪水淹百里,所处范围无一生灵幸免,顿成汪洋。而那螭妖受到了波及,被无数天雷击中,命丧黄泉。几月后,洪水方才退潮,新生的土地上,则多了一座新墓。
柒
“然后呢?事情应该还没完吧?”画弦问道。
画弦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夹起一颗牛肉丸子放进嘴里,一脸满足嚼着,丝毫不管坐在他面前的“客人”。
说到这儿,那可不能怪画弦不顾礼仪,谁叫对方突然上门拜访来着。
事情还要从今个早上开始。
今天出了个大晴天,难得天气好上一回,画弦想着开门还有段时日,便坐在天井下晒太阳,也好琢磨琢磨下回要讲什么。这时,大门响了响。
“咚咚咚——咚咚咚——”
画弦睁开一只眼,见没人去开门,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仿佛没听到般。画弦道:“哎哎哎,一个个这是怎么啦?没听到门响啊,有客人来了!”
众人还是没反应,他们也很苦逼好吗?自从上次鲶鱼精大闹之后,他们这些胆小的就没一个敢再开门了。门还在响着,对方似乎也很有耐心,画弦看他们自动离门隔开老远,没好气的自己去开门,边还嘀咕,他这老板越当越没威严,真是人心不古啊……
来到门前,抽掉门阀,打开,然后两人对视了几秒,对方笑着刚准备开口,画弦下一秒就关上,放好门阀,似还不放心的推了张桌子抵上门,一气呵成,毫不迟疑。
众小厮好奇的看自家老板的举动,互问道外面的是谁呀?只听画弦惊恐道:“夫夫夫诸?!你你你不要进来,”一顿,又说“不对!你你你为什么会在着?!”
“客人”道:“店家你放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有一事相求。”
“我知道你没恶意,但是你到哪个地方洪水就会跟着你跑啊!”
“所以我这不是一路上听闻妖怪说您的事迹,找您帮忙么。”
静默几秒,里面传来动静,大门打开,画弦手里拿着粒珠子,伸到夫诸面前说:“呐,这是碧玺珠,可以暂时帮你不引洪水过来。”
夫诸接过,道了谢。
然后就是现在的景象。
夫诸淡笑了下,没回答。
画弦见夫诸不语,也没心思吃了,撂了筷子,道:“说吧,要我帮你什么。”
“我想知道她投胎转世到了哪里?”
“……你就算知道了又怎样?”
“我会回敖岸山,封印自己。”
话落,一阵沉默,一人一妖再次对视,良久,画弦见对方下定决心,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再加劝阻,但这投胎转世之事,我也不能告诉你太多……”语气一转,“扬州一富贵人家,得一女,出嫁,年满十九,已有二子。”
夫诸站起身,郑重道谢。
尾声
其实夫诸没告诉他后面发生了什么,他也知道结果——上界得知,大惊,降下旨意,曰:因夫诸触犯天规,本应打入天牢,但念及往日功德,除妖有功,即日贬为妖兽,剔除仙籍,永世不得再位列仙班,所过之处,皆发大水,钦此。
脑中好像浮现出那一天,为救亲人险些坠崖的小女孩,不得志顺手搭救的遗世男子,萍水相逢,却相知相惜。
他笑了笑,罢了,一切都尘埃落定,从此,归隐于世,在夫诸了。